杨沂中的心也很痛。他的心中,也有愧疚。
从岳家军被召回的那一天起,杨沂中的心便开始痛。
他的祖父,他的父亲,都倒在了抵抗金人的战场上(注①)。与千千万万的大宋之人一样,杨沂中与金人,不仅有国恨,还有家仇。他自己也曾亲率大军,跃马横枪,征战于驱逐金人的沙场上。他无比地渴望,自己能看到那么一天,看到大宋王师踏破贺兰、直捣黄龙、扫平燕云的那一天。
但是,岳家军被召回的那一日,杨沂中便知道,自己很有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自己不可能看到那一天了。国恨,难了了。家仇,难报了。所以,他的心开始痛。
他抗争过。与韩世忠一样,他也曾奋力抗争过。他们都上过折子,跪过金阙,甚至咆哮过金銮殿。但是,他们都未能成功。身为神卫统领,又兼领殿前都指挥使(注②),杨沂中比韩世忠看得更清楚。他看着当今官家在与亿万大宋子民意愿相悖的道路上一步一步,愈行愈远。于是,他的心更痛。
今日接到密旨的那一刻,他的心,痛得令他几乎无法呼吸。当今官家要做的,是亲者痛、仇者快的大错事。而他,正是当今官家手中的那把刀。
现在,他这把刀,不仅要去砍断大宋两位忠臣良将的身躯,还要去砍落大宋更多热血男儿的头颅。皇命再难违,他亦是刀。所以,他不仅心痛,而且愧疚。
他甚至都不敢去看岳飞。因为,他要去杀他的儿子与手足了。他要去杀更多和他的儿子与手足一样的大宋男儿了。
但是,他又不能不去。他不能允许自己不去。因为,他知道,今日如果不去,他很有可能再也看不到岳飞了。
所以,他去了。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他们什么都不需要说。他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他也知道,他一定知道了,自己要去做什么。
他们只是默默地相视了一会儿。
一小会儿。
就在那一小会儿的相视中,杨沂中的心,彻底地痛死了。
令他的心彻底痛死的,是岳飞的眼神。
岳飞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但是,在岳飞的眼中,杨沂中再也没能看到那曾经的豪情飞扬、曾经的壮志辽阔、曾经的气吞山河。
岳飞的心,已经死了!
连岳飞的心,都已经死了!
圣上,既然如此,既然你要杀,我便替你杀他个血流成河,杀他个天翻地覆,杀他个天怒人怨!杀光了这些忠臣良将,杀绝了大宋的热血男儿,杀冷了大宋之人的心,为臣倒要看看,金人再度南下的那一天,谁还来为你征战沙场,谁还来为你守住江山?!
“统领大人身上的杀气很重啊!”一个阴柔的声音将杨沂中从愤懑中拉了回来。
杨沂中没有答话。他用满是杀气的眼睛冷冷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说话的,是吴清怀。这个人,杨沂中不喜欢。很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这个人,是一条蛇。一条毒蛇。一条冰冷的毒蛇。官家让他去咬谁,他便会去咬谁。官家让他咬的人,他不仅会去狠狠地咬,他还会将那个人吞下。吞得连骨头都不会剩。
“哟!统领大人这眼神,简直要吃人了。咱家看了都害怕呢。”吴清怀咯咯地笑道。他虽然是个阉人,但终究长了半副男人样。听到他发出这样的笑声,离得近的军士们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吴大总管,旨意在身,莫要说笑。”杨沂中沉声道。
“统领大人这声大总管,私下里叫一叫还可以。若是在大内,让邵总管听了去,咱家怕是少不了要挨一顿家法了。统领大人还是叫咱家二总管罢了。”吴清怀又是咯咯一笑。
想到邵成章,吴清怀的心里顿时一阵咯应。这个老家伙,死又死不掉,扳又扳不动,像个又臭又硬的石头一样,挡在自己的前面,让自己这个总管始终脱不掉那一个“二”字。
“吴总管,今日这趟差事,非同小可。还是仔细一些的好。”杨沂中道。
“杨统领不愧是统率过大军的人,一丝不苟。不过,就咱们今天这个阵仗,想出点儿差错都难哪。”吴清怀好整以暇地说道。
杨沂中不再说话了。今日这个阵仗,何止是不会出差错而已?
三百禁军,有哪一个不是曾经在尸山血海之中打过滚的?
二百神卫,有哪一个不是从禁军之中千里挑一出来再经过千锤百炼的?至于其中的那五十名龙神卫,除了拱卫官家出巡,杨沂中又有什么时候一次性调动过这么多的龙神卫?
还有那二十名力士。这些家伙,如果扔到战场上,就凭他们那蠢笨无比的庞大身躯,除了给敌人当箭靶子用,派不上多大的用场。但是,现在这二十个家伙护在两辆囚车旁,配上他们身上那从头裹到脚的厚重铠甲和他们手中的巨盾,就是两排雷打不动的移动城墙。
再就是吴清怀和他带来的那十名皇城司高手。这十一个阉人,有哪一个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这十一个阉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可以以一当十的大高手?
这样的阵仗,何止是为了防止出差错啊?
“杀无赦!”想起密旨当中那杀气腾腾的三个字,杨沂中就觉得心里发凉。何曾听说过,这样的三个字会出现在圣旨当中了?
这样的阵仗,配上这样的天气,再配上地上让人举步维艰的厚厚积雪,就是一个移动的死亡陷阱,就是一台移动的巨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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