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
士族的家教与《颜氏家训》
读魏晋南北朝的历史,我们常常会惊讶于当时那些大士族能够出那么多人才,而且能够绵延那么多世代。例如山东琅邪王氏,几乎在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都是一等旺族,这个家族是秦朝名将王翦之后,在汉朝就已经人才辈出了,到了晋朝特别是东晋王导之后,真可说是权倾朝野盛极一时,被鲁迅称为“名士教科书”的《世说新语》是记载魏晋士族活动最完备的一本书,里面写到的琅邪王氏一家的人物就有四十个,居所有士族之冠。根据苏绍兴《两晋南朝的士族》一书统计,在《世说新语》中出现人数最多的二十个士族,除了琅邪王氏以外,依次还有:太原王氏,二十人;颍川庾氏,十六人;陈郡谢氏,十五人;谯国桓氏,十四人;平阳羊氏,十一人;陈留阮氏,八人;高平郗氏,八人;长平殷氏,八人;太原孙氏,七人;陈郡袁氏,六人;沛国刘氏,六人;吴郡顾氏,六人;会稽孔氏,五人;汝南周氏,五人;陈留范氏,五人;河东裴氏,五人;河内山氏,四人;陈留江氏,四人;吴郡陆氏四人。
这些家族之所以能够人才辈出长盛不衰,原因当然不止一端,但注意对子弟的培养教育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世说新语·言语》第九十二则一段谢安和晚辈的对话,很有意思: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谢玄)答曰: “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
“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这话很富于诗意,其实也就是民间说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所有的家长都会有这样的想法,而士族这样的想法尤其强烈,尤其自觉。魏晋时期,士族阶级是当时社会地位最高的阶级,也是文化程度最高的阶级,他们对子弟的教育抓得很紧。《世说新语·德行》第三十六则记载了一段谢安和夫人的对话: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
谢安的夫人怪谢安没有教训儿子,谢安却说:“我常自教儿。”这是什么意思呢?谢安的意思是,我不是不教儿,相反,我非常重视对儿子的教育,我以我自己的言行随时随地在教我的儿子。谢安这话并不是强辩,他的确是一个非常注意子弟教育的长辈,他不仅对教育抓得紧,还非常注意教育的方法,《世说新语·假谲》有一则故事写他巧妙地纠正侄儿谢玄的纨绔习气:谢遏年少时,好着紫罗香囊,垂覆手。太傅患之,而不欲伤其意。乃谲与赌,得即烧之。
谢遏就是谢玄,遏是谢玄的小名。香囊是香包,覆手大概就是现在的手绢之类,一个男孩子身上吊着香包手里拿着手绢,实在不是好习惯,谢安决定加以纠正,但是又不想伤害谢玄的自尊心,便假装跟他打赌,赢了他的香包和手绢,得到之后立即烧掉,让聪明的谢玄从叔叔的行动中得到启发和教育。这个故事直到今天对我们做父母长辈的都有教育意义,那就是对子女晚辈既要严格要求,又要注意方法。
从以上谢安的故事,可以看到魏晋士族是如何注重教育子弟的,正因如此,士族才能养成优良的家风或说门风,这种家风或门风是世代相传的,是士族引以为傲的,也是他们区别于其他阶级的标志之一。如果家教不严,门风败坏,这个家族就会失去社会地位和他人的尊重。只有维持优良的门风不坠,才能代代都出优秀的人才,使芝兰玉树长生于阶庭,从而保证整个家族长盛不衰,维护他们已有的政治地位和经济利益。所以,如何把一个庞大的家族管理好、把子弟教育好,是士族阶级非常重视的事。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些有关家庭管理与子弟教育的著作就出现了。中国第一本系统训导后人如何教育子弟、如何管理家族的书—《颜氏家训》就是这一时期出现的。
被称为“百代家训之祖”的《颜氏家训》,作者叫颜之推,是南北朝时期的人,他所属的山东琅邪颜氏也是魏晋南朝著名的门阀士族。颜氏家族是孔子最喜欢的弟子颜回的后代,汉末以后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大士族。在曹魏时就出了几个两千石(就是今天的省、部级)的大官,东晋时的颜含做到侍中、国子祭酒,封西平县侯。此后代代都有太守级的大官,南朝刘宋时的著名诗人颜延之(官至金紫光禄大夫)也是这个家族的。颜之推是颜含的九世孙。这个家族一直很昌盛,直到唐宋。例如唐朝有名的学者颜师古,就是颜之推的孙子,著名书法家颜真卿(平原太守)以及颜真卿的堂兄—在安史之乱中壮烈牺牲的颜杲卿(常山太守),也都是颜之推的后代。
颜之推生于公元531年,卒年不能确定,大致在公元590年以后。他出生在南朝梁代的江陵,二十三岁时西魏军攻陷江陵,他那时已在梁朝为官,因而被俘,并被遣送西魏。两年后他举家冒险逃往北齐,想假道北齐返回江南,不料正好碰到陈霸先废梁自立,建立了陈朝,于是他只好留在北齐。二十年后北齐为北周所亡,他又入周,四年后隋代周,他又入隋。所以他一生经历了南梁、北齐、北周、隋四个朝代,在这四个朝代都做过官,在北齐做官的时候最长(二十年),官位也最清显,为黄门侍郎,所以对《颜氏家训》一书他自署“北齐黄门侍郎颜之推撰”。
《颜氏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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