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火票递的是军机大臣的字迹,钞録关于上海厘金的上谕:前因曾国藩奏请在上海抽取厘金,接济江西军饷等情,当谕令怡良等体察情形具奏。兹据奏称,江苏军需局用款浩繁,专赖抽厘济饷,未能分拨江西。且上海地杂华夷,该地方官绅年余以来,办理尚能相安。若再行派员办理,实多窒碍。所奏自系实情。所有上海厘金只可留作苏省经费,曾国藩所请饬调袁芳瑛专办抽厘以济江西军饷之处,着毋庸议。
曾国藩读完这道上谕,心里凉了半截。调拨上海厘金,并由袁芳瑛专办的如意计划,竟遭到两江总督怡良的断然拒绝。
怡良可恶!曾国藩在心里狠狠地骂道。如今朝廷,居然这般软弱,怡良说不给就不给。曾国藩想,这种事在宣宗时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哎!今日之情势,真要办事,非得要有督抚实权不可!随便在哪个省当个巡抚,供应二万勇丁都不成问题,何来向人乞食这副狼狈相。曾国藩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心中充满委屈。这时,门被轻轻推开。
哎呀!筠仙,你几时回来的!正在为军饷担忧的曾国藩,一眼瞥见从杭州运盐回来的郭嵩焘,仿佛见到赵公元帅一样高兴。
刚到南康,就来向你交差了。几个月的劳累奔波,郭嵩焘显然黑瘦多了。曾国藩亲切地说:这趟差使辛苦你了,看瘦成这个样子。按照待老友的惯例,曾国藩亲手为郭嵩焘泡了一杯浮梁茶。
瘦一点不打紧,事情没办好。郭嵩焘满脸倦容。
三万引盐如数运到广信,你为军营立了大功,怎说没办好呢?曾国藩知道郭嵩焘一向不讲客气话,这中间必有难处。
涤生,现在世道人心都坏了。国家遭大难,本应和衷共济,共拯危难,其实大谬不然。郭嵩焘很气愤,一到浙江,先是巡抚何桂清高低不肯拨,说是浙江也是受长毛蹂躏区,不能承担八万军饷的义务。幸而不久户部下来公文,他只好勉强接受。派去办理的各级官吏层层盘剥,弄得百姓怨声载道,知道是要运到江西充军饷,都骂你没良心。愚民无知,就让他骂去吧!曾国藩苦笑道,自出山办团练以来,我也不知挨过多少无端地咒骂了。好容易运进江西,在玉山解开几包准备食用时,发现上当了。怎么啦?曾国藩惊讶地问。
盐里掺了观音土。一包盐一百斤,至少有十斤观音土。这批混蛋!曾国藩脱口骂道。
这倒也罢了。郭嵩焘继续说,原拟每引盐可售价二十五两,除去成本和各项开支外,在广信一带出售,每引可赚四两多。谁知每引只能卖到二十两左右,几乎赚不到钱。这是什么原因?曾国藩感到事情严重了,净赚十万两的计划岂不要落空!
后来一打听,近来大批走私淮盐正在出售,价格也在每引十九、二十两之间,有的还便宜些。
三令五申严禁私盐,为何没有堵住?曾国藩气得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
江西的州县,不是你这个兵部侍郎所能管得了的。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些从安徽贼区买淮盐的私贩子,几乎个个都有官府作靠山。走私盐是州县官吏的一大财路,他们会真正地禁止吗?据说,郭嵩焘走到曾国藩身边,小声说,藩司陆元烺、署理盐法道南昌知府史致谔就是最大的走私犯。筠仙,你有确凿根据吗?曾国藩转过脸,咄咄逼人地问,如果有,我即刻上奏弹劾。这班人,简直是国之巨蠹!确证当然有。不过你可以弹劾一个陆元烺,弹劾一个史致谔,你能弹劾掉全江西的官吏吗?世道人心已坏,整个风气已坏,是根本无法扭转的。曾国藩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做声。他觉得自己已走在荆天棘地之中,前面是张开血盆大口的虎豹豺狼,这似乎还好对付些,而身后及左右的蚊虫蛇蝎、刺丛陷阱,却无力制裁防范。他咬紧牙关,狠狠地吐出一句话:如果有朝一日我当了两江总督,我要把这些腐败家伙全部清除!涤生,我这次来一则向你交差,二则向你辞行。怎么!你也要离开军营?曾国藩深感突兀。
我已服阕,理应回京供职,明日我即离开南康,先回湘阴安置一下,然后再北上。江西局面仍在危困之中,你再帮我一把吧!曾国藩实在不愿意郭嵩焘离开。
涤生,按我们的交情,我是应该留在这里帮帮你的,但这次办理盐务,办得我心灰意冷了。我想,我们大清帝国怕真的要亡了。不是亡在长毛手里,而是亡在自己人手里。我这次在杭州,看到一本介绍英国国情的书,夷人有许多长处值得我们学习。我真想到英国去亲眼看看。夷人的确有许多东西比我们好,就拿他们造的船和炮来说,就强过我们百倍不止。你帮我平定长毛,大功告成后,我向皇上奏明,保你出洋考察何如?郭嵩焘苦笑说:我不过说说而已,你就抓住这点和我做起交易来了。这几年的辛苦奔波,也使我烦腻了。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最耐不得烦剧,你还是让我到翰林院去过几天清闲日子吧!曾国藩知不可挽留,说:明天我和孟容为你置酒饯行。郭嵩焘见曾国藩答应了,反觉过意不去,他深情地望着曾国藩,说:涤生,你顽强坚毅,定会做出大事业来。我禀性柔弱,在这方面不能望你项背。刚才所说的,我自思也过于灰心了。有志者事竟成,国事也并非就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明天我要走了,今天我要送你几句肺腑之言。曾国藩也颇动感情地说:贤弟请讲。你若像我这样,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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