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贵宝家的门口,抬眼就可以望见了他家的山墙了。孙拉处长舒一口气,稍稍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害怕三更半夜闯进门去吓着了老爹。冷不防,突然“吱呀”一声刺耳的声音传来。恍扭头,却见从贵宝家的门上飘出一个白影子,一闪就不见了。孙拉处耳朵里嗡的一声,毛发乍起,再细看,贵宝家的窑门紧闭,漆黑一团,他伸展脖子从倒塌的院墙豁口处朝里望了望,没有看见什么,细听,耳朵眼里皆是他的心跳。他快步攀上坡,朝自家的大门口走去。
门是掩着的,孙拉处轻轻地推开,窑内昏黄的灯光射到院子里。他的全身颤动了一下,一种极温暖地感觉涌满他的身心,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推开了家门。
“妈呀!”一声惊叫,让孙拉处吃了一惊。他看到窑里坐着一个女子,却不认识。她穿着一件崭新的带大花子的棉袄,那种大花子把她的脸庞衬托得极其耐看,那急速起伏的胸脯,半张的小嘴,都在证明她的成熟与乖巧。这是谁?孙拉处怀疑他进错了门,但仔细端详窑内的陈设,却又那样地熟悉。
你是谁?那女子问他,声音响亮又充满敌意。孙拉处在环顾窑内的一瞬间,就看到了炕上熟睡的儿子拴牢。他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将他冰冷的脸贴在了拴牢的热乎乎的脸蛋上。
“你干什么?”那女子说话的同时手里举起一个火筷子。拴牢被弄醒了,“哇”地一下嚎开了。孙拉处没有理睬那女子,只顾把拴牢搂在怀里,口里轻哼,无腔无调地,“一个雀儿呀一个头,两个眼睛明溜溜,一双爪爪呀朝前展,一个尾巴在后头呀!……”忽然门开了,一个人从窑里出来,忽地瓷在了那里。孙拉处一看,正是他的婆娘碎花。
“挨刀子的死鬼!”碎花的泪水夺眶而出:“你死到哪里去了?”
那女子轮番瞅着他俩,忽然从孙拉处怀里接过拴牢,说:“拴牢呀!你看么?那人是谁?”拴牢止了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孙拉处瞅。他到底还是认出了孙拉处,日地扑过来,抱住了孙拉处的双腿,“大大!”孙拉处骂碎花,“骚情的,嚎球呢。”他发现碎花比以前丰润了些,也更加好看了,只是那愁容不仅没减,反而更加浓重了。从她的脸上,孙拉处看到了自己给这个家所带来的巨大灾难。“咱大呢?”他问。
“和抓处到后山崾岘里给你烧纸去了!”
后山的风大,寒气像是铆足了劲,一下比一下凶地袭击着孙拉处。
他迎着寒风,大口呼着气,几乎是慢跑着朝崾岘地里走。远远地,他就看见了前面红红地有火苗在风中扑闪,再往前走,他就十分清楚地认出了两个身影,那是孙抓处和老爹。他们一会儿跪在地上,一会儿起身弯腰。 孙拉处的步子慢下来,悄悄地走了几步,就默默地站在了原地,他听到孙抓处在哭:“哥哩,我不是人啊!我连新姐都馋哩!目下我有了婆娘,才晓得婆娘是汉子的心头肉呀!……呜呜!我不是人,我是猪,我是狗,我是连猪狗都不如的货!……”旋即他看见老爹双手抓着泥土,口里发出一声浑浊沧桑的悲嚎:“拉处我儿……”那声音被风叼起来,像一些破纸屑,发出咝咝啦啦的声音,瞬间弥漫了东南西北。孙拉处想起李福泰在世时勾的二胡胡子,弦断的那一刻,那种撕锦裂帛般的嘶鸣;他又想起荒野里寻狼仔的老狼,发出的那种撕心裂肺的嚎叫。孙拉处支撑不住,他的耳膜、他的心脏受到了巨大的撞击,他感到沉重的夜幕一瞬间反转、倾斜,向他的头颅旋转下来,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由地双膝一软,扑嗵跪在了地上……良久,他看见孙抓处扶着老爹,拉扯着老爹,擂胸、捶背,口里说着什么。孙拉处仿佛从整个胸腔里发出一声浩叹:“唉!”此时他已是涕泪横流。
这声浩叹终于被孙抓处的耳朵捕获,他看到了不远处跪着的孙拉处。他抡着铁锨像风一样地旋过来,“哪个狗日的在看笑摊儿!”孙拉处没有动,他将头狠狠地磕在冻得干硬的土地上,发出嘣嘣的声音。
“拉处!拉处!……”老爹惊叫着滚爬过来:“是拉处回来了,拉处显灵了!狗日的莫惊了拉处神灵!”
“大呀!”孙拉处长啸一声,扑过去,紧紧搂住孙老汉干瘦的身子,两个人滚作一团。
孙抓处扔了铁锨,对着夜幕大笑起来,这笑声惊动沉睡的猫头鹰,它们纷纷睁着蓝莹莹的眼睛,发出一声声的啼叫。夜幕越来越深,未熄灭的火,还在风中一亮一暗地闪烁……原来,这段日子里,孙老汉一直病卧在炕,几乎熬不过这个冬天,多亏林中秋亲自到后山庄,给他家拿来了米、面、油,安抚说他派人找过了,拉处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还一手操办为他弟弟孙抓处娶了棺材山下的女子兰花。孙老汉的病这才一天天好起来,只是想起儿子孙拉处,忍不住唉声叹气,愁肠百结。
老爹认清了是大儿子孙拉处,第一句话就是:“拉处我儿,跟大撂一句真心话,是不是入了红匪,做了对不起掌柜子的事?”孙拉处连忙否认。
孙老汉就说:“我说呢!……人都传说你走了斜路,让官府给镇压了,我问东家,他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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