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替他擦了泪,拍着他的脸说,你这个老东西,咋就这么没脑子呢。我要是走早走了,还能等到现在?你对我好,又救了我娘的命,还为我娘落到这步田地。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你以为女人都像你那个上海女人一样?
老岳紧紧抱住了雨晴,热泪再一次涌出眼眶。
雨晴像哄孩子一样拍着他,老哥哥,我是想给你说,你夫人没啥错,别老骂她了,你都娶了小,还不兴人家另谋新好。
老岳频频点着头,连连说好好好。当然他不可能从那种糟糕的情绪里很快走出来,偶尔雨晴会听到他在唱:“梅花看似雪,红尘一场梦,枕边泪共阶前雨,点点滴滴成心疼……”听了几遍,乐感很好的雨晴就记下了。她说,什么曲子,蛮好听的。老岳说,百乐门常听到的一首歌,叫鸳鸯锦。
今天是大年初一。一老早,外边就传来县长要庆典的消息,而且他们都很清楚地听到了街上人吵闹的声音、奔走的声音,还听到了新县长发表讲话的声音。为了不让老岳睹景生情,雨晴早早就把大门关严实了,她在屋里剁肉,把砧板剁得山响,她想压住外边的声音。
吃罢饺子,雨晴碗筷还没有拾掇,就站了起来,摆了下腰肢,说,老哥哥,我给你唱歌听,你听听有没有你说的那个什么百老汇的味儿。
雨晴就开始唱了。雨晴从小在虎头山疯跑,跟山雀比嗓子,跟野兽比胆子。她的嗓音嘹亮,音域宽广,尤善高音,是个唱歌的好料子。
雨晴唱到第二段时老岳忽然说,“不要唱格个了!格个大上海的调子离我们太远了,我想听你唱秦腔。”雨晴知道他在努力忘记过去,忘记那个大上海的样子,忘记那个背弃他的女人。
“好啊,我正想给你唱咱的戏呢,那个有什么好,压住嗓子像死了人,唱都唱不开。费劲!你听这个。”雨晴一甩头,轻车熟路地唱开了:“寒窑虽苦妻无怨,一心自主觅夫男。
二月二飘彩随心愿,三击掌离府奔城南。
四路里狼烟起战患,五典坡送夫跨征鞍。
柳绿曲江年复年,七夕望断银河天。
八月中秋月明见,久守寒窑等夫还。
十八年、十八年,十八年彩球存心坎。
十八年孤苦尤觉甜、尤觉甜,十八年未进相府院。
十八年学会务桑田,十八年玉手结老茧。
十八年霜染两鬓癍,十八年乡邻常照管。
十八年顶门立户在人前,十八年日夜哭思盼。
十八年盼来了、十八年盼来这一天,苍天不负宝钏盼,苦难夫妻终团圆……老岳看到雨晴声情并茂,吐字清晰,铿锵有力,乐得连连击掌,好好!好一个“苍天不负宝钏盼,苦难夫妻终团圆”。
“还是秦腔好,听的人浑身热!”老岳激动不已,“格是出什么戏啊?”
“这叫‘寒窑’”。雨晴说,“就像我们今天一样,从洋房子搬到寒窑了。不过我们一样过得很开心,在这里,不用管别人的指手画脚和说东道西,自由自在,想做啥做啥,你说呢?”
老岳嘴唇颤抖,半天只说着一个字,是,是。
说起寒窑,他们这才觉得院子里已经寒气逼人了。因为在屋子里闷了一天,他们才忍受着寒冷到院子里来,夜晚的空气很好,扯开嗓子歌唱声传夜空。毕竟寒冬腊月,雨晴搓了搓手说,进屋吧,这会感觉很冷。老岳点点头,两个人就进了屋。告别了旧岁,他们开始了新的一年。
正月初七,老岳觉得雨晴待得有些闷了,就说,你出去转一转,老这样陪着我不出去哪行?你该走动还是要走动的,你还很年轻,不要让我这老头子也把你带得未老先衰啊。
雨晴说,我早就老了。
老岳伸出手做出了打的姿势,“该打,你是让我快进棺材呢吧。”
雨晴一吐舌头,说,“那我出去看戏了,文昌宫戏都唱了三天了。看了我回来给你唱。”
老岳摆摆手,快去吧,快去吧,我知道你心急了,别管我。我一个人待惯了。
文昌宫距她家不远,在南山的半山上。所以那里唱戏,全城都会有声响。特别是今年,为了庆祝抗战胜利,三民主义青年团瑞川县城分部创办了“青年剧社”,由青年学生组成,排练演出的大多是传统剧目,中间穿插一些歌颂抗战的新剧目。
雨晴出了灌木林,很快就爬上了南山,来到了文昌宫。文昌宫果然人头攒动,热闹异常,锣鼓家什,板胡什么的响成一片。秦腔演员们正唱得如火如荼,太远,她看不清演员,但仔细听唱词,却听得这么几句:天地无边路绵长,茫茫人海难寻娘。水中捞月尚见影,我访娘要比捞月更渺茫。
唱词飘在半空,却击打在雨晴的心尖上。听到这悲凄的唱腔,雨晴的心里突然变得沉重起来。茫茫人海难寻娘,我的娘,你在哪里?泼出去的姑娘嫁出去的水,你就那么狠心?她深深闭上了眼睛,这时候她就感觉她的肩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雨晴,来看戏呢?”
雨晴回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元兴隆”药店的掌柜柏治林。“是柏叔叔啊。柏叔叔,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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