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拉处走在路上,心里很沉重,扳着指头算算,二十四糊墙,二十五煮菜,二十六蒸馍,二十七擀面……一天逼着一天。孙抓处来告诉他,碎花一个娃生的,连揉面的力气都没有了,家里需要人手,让他赶快回来。孙拉处正思谋这事,林双锁却给他安排了活儿,往年这些事都是管家的事,今年却一骨脑儿都推给他,但他却又不能拒绝,县官不如现管,再说让你干管家的事是看得起你。他不能不识好歹,只有乖乖地去。
路上人很多,都是去瑞川县城赶集的,也有的早早去回来的,暖帽上别的是年画、门神,腋下夹的是大包袱小包袱。他们走得悠闲,有的喊着秦腔,有的唱着乱弹,还有的嘴里发出一种无腔无调的声音,但年节的喜气是掩饰不住的。
孙拉处走在他们中间,脸上灰不沓沓地。一晃在林中秋家干了十几年。往年过年,他和大伙一样高兴,虽然活儿一个接一个:杀猪、宰羊、磨面、糊墙、垫圈……他干起来极有兴致,但不知为什么,今年不同了,孙拉处感到没有了一点心劲。他想自己挣死扒活地干,最终能落点什么呢?年轻的时候,跑跑腿,出点力气都没什么,如今奔上四十岁了,家中又添了个儿子,在林中秋家他也像别人一样不那么往前头拾弹了。他有时候甚至分不清哪个是他的家。特别是林连武的事出现后,林中秋把他推到了前台,让他有意向人们散布说,孙拉处娶妻多年身后无子,林中秋就把林连武过继给他,自小林连武由孙拉处夫妇经管,长大了就在黄老板手下当伙计。孙拉处很不情愿,他在心里开始埋怨林中秋,林连武是他林中秋的儿子,自己为什么要让别人把污水往自己身上泼。或许是林中秋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一天把他叫到跟前说:“林双锁年龄大了,又拖着个病身子,几次找我说不干了,因为农事紧,少不了你,又找不下合适的人,就一直这么拖着。我思前想后,再没有比你更中意的了,如果你没啥,过罢年就当管家吧。”要在往日,孙拉处会感激涕零。有了林连武这件事,他的心里就有些别扭。掌柜在这个关口给他加管晋爵,是让他忍辱负重、尽心尽力卖命的。当管家比不得农头,虽然轻松一些,不和长工们淘气,但那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琐碎事也够他受的。想到这里孙拉处就说:“我想一想吧。”林中秋就发现了他无精打采的样子,他盯着孙拉处说:“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这些年你把农头干得这么好,换个人我还怕给咱倒糟了呢!”
不知不觉地孙拉处就进了瑞川县城。这时候的瑞川县城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几天,腊月的集啥都有,赶集的人啥都买。在市场中心有一个人正敲着锣,嗓子哑哑地大声喊:“钱币‘放炮’了!从午时起,新办法实行,小麦一市斗值一万元……”。人群中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孙拉处看到人们在用鸡蛋换火柴,六个鸡蛋换了一盒火柴。还有人为买一匹兰土布,竟把钱卷了一捆子。孙拉处走过去问,“一匹多少钱?”答:“五万元。”随后是一阵骂娘。钱每天都在‘放炮’,今天你手里一沓钱,隔一晚上就成了一卷废纸,擦沟子都嫌硬。孙拉处从兜里掏出一些印着大人物头像的钱,朝上面唾了一口,说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孙拉处在人流中挤来挤去,不由浑身燥热起来。在猪肉摊前,他同样用一大捆钱买了一条猪后肘。按照林双锁和任月霞的吩咐,他身上的钱远远不够了。他在心里算了算帐,就从市场的墙上将商品新价格的告示撕了下来,揣在怀里,以便回去交差。在黄占仓的当铺里寄放买下的东西时,他看到当铺的墙壁上贴满了钱,就说黄掌柜这是显富呢。黄占仓摇摇头说,今后钱还会更不值钱的,有钱不花,最后就这样,只有成了糊墙的纸,唉,这生意是做不成了。
从租当铺出来,孙拉处就奔“元兴隆”药铺而去。媳妇碎花生了娃后像被抽去了筋骨,整个成了一瘫烂泥,懒洋洋的一点劲都没有。孙拉处一直准备进城抓几付药的,苦于没有机会,今天好不容易进城了,不妨去看看。到“元兴隆”药铺时,却发现门口坐满了人,有抱着娃娃的,有搀着老人的,他们或叉开双腿靠墙坐在黄土里,浑浊的双眼干巴巴地瞅着街上来来去去的行人;或半蹲着,或靠门楣站着,一个个都灰头土脸,一看就知道是走了远路的人。孙拉处的把头探进门里,连药铺里也弥漫了一种土腥气的味道。
孙拉处这一探,却在铺后面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刚刚把一包药扎好,正抬头擦脖子上的汗,就看到了孙拉处。孙拉处还未过来,那人就喊:“嗬!是拉处来了,快来,里面坐。”那人的热情将孙拉处招呼进去。孙拉处往台铺后面走的时候,柏治林先生也热情地招呼他,“这乱哄哄地,你随便坐下,炕头上有水,自己倒着喝吧。”孙拉处就坐在抓药的那人后面。这时候他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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