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秋骑了骡子,管家林双锁跟在后面,两个人边走路边拉闲,正午时分就到了瑞川县城。他们首先去了趟重返政坛的老丈甘乾义家。
想想看,距离上次他们去看望岳丈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上次闻说甘乾义获释回家,林中秋喜出望外,于第一时间带了厚礼去县府看望。在一度冷落后重新开始门庭若市的甘乾义家,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甘乾义给他们讲述了那一段九死一生、惊心动魄的经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不堪回首的后怕交织成一种滋味百般的感受流露在言谈间。
他说,那年,岳县长要在次年三月三搞一个拥蒋活动,给他的任务是筹集一万元银币,召集民众,组织各方人士,积极响应。同时给了他一支驳克手枪,让他暗杀掉左派分子党部委员赵书语。赵书语平素与甘乾义私交甚好,加上他也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所以对于这件事,甘乾义表现出为难之色。岳县长给他鼓气,说不要怕,有他做主,还有吴队长协助,事成之后他将向委员长请功。甘乾义前脚爽快答应,后脚就去偷偷向赵书语告密,帮助他越墙逃走,并虚张声势追了一番然后去向岳县长禀报说赵书语外出不归,估计已逃走,同时向岳县长交回了驳克手枪。岳县长虽然没说什么,但他深知岳县长不会轻易相信,他还是凶多吉少,于是当晚深夜便逃出了城。果然,岳县长闻讯后,立即以携巨款出逃为由,对他进行大肆搜捕。他没有逃跑多远,就被警察队的人在逃往西安的途中抓获,以共党嫌疑犯的罪名羁押了几年。深陷囹圄,他痛感去日无多,只有坐以待毙。漫长的一年过去了,风水轮流转,有人一纸诉状把岳县长告到了省府,说是他身为一县之长,娶共匪之女为妻,并与其合谋放走了共党要犯书眉。省府派员调查之后,虽与所告大有出入,但基本事实不可否认。在放走共党一事上,因为缺乏必要的证据,才使岳县长免去牢狱之祸,被革去县长一职。林中秋特意问起雨晴,甘乾义倒是十分赞赏,说她在岳县长落难之时死心踏地地跟随岳县,安于寂寞,过起了隐逸的生活。新任的县长郑子文一到任就大赦政治犯,营造出一种宽松、亲和的政治氛围。甘乾义因此重获新生。
那天,林中秋于席间酒酣之时斗胆问道:“民间都说您将被委任为民众教育馆馆长,不知可有此事?”甘乾义哈哈一笑,“不陷囹圄不知自由之好,能这般和大家坐在一起吃个饭,喝个酒,本身就是福喽。声名、财富、官位都是身外之物。不过,出狱后郑县长约见了我,一席长谈倒是甚是相投。”林中秋心领神会,扭头向林双锁流露出一个不意觉察的笑。
果然,没有多久,甘乾义就成了县民众教育馆长。
甘乾义的复出对林中秋在瑞川县城的生意帮助极大。多亏了老丈的面子,林中秋才与商会挂上钩,在瑞川县城有了“林”字号。所以林中秋每来县里,都要备厚礼拜访老丈。这次来,甘乾义一改从前的消极避世,也不再回避政治,而是有甚说甚,大谈时局。更为重要的是,他和林中秋也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融洽。看时机成熟,林中秋借机向他问起了书眉被劫狱一事。甘乾义也不避讳,一口咬定是地下党所为,并肯定地说这个女人必共党无疑,而且现在说不准就在延安。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闻此言,林中秋发了一会儿愣,面有凄然。
从甘乾义家出来,林中秋就领着林双锁去了租当部。当铺掌柜黄占仓见是东家,忙吩咐伙计关了门面去“下马楼”预订酒菜。林中秋摆了摆手说,我转转就走,不必忙乎了。黄占仓一脸谦恭,又是热情地把林中秋让到后院客厅里坐,又是上茶。林中秋仍是摆手,“生意红火不红火?”“全托您的洪福,生意还混得不错。我租了这铺面已经有些时间了,租钱还一文未交,这回您来了,我就顺便交上吧。”林中秋说:“不急不急。我也不指望你那几个钱,你家口大,不妨就先用着吧,等你宽裕了,再交也不迟。”黄占仓听了,脸上顿时凝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
林中秋知道他的心里在叫苦。因为他是个聪明人,他不是不清楚自己的作派。他一向对耕种他地的佃户从来就是不收租金,待到数年之后攒成一个大包袱,佃户交不起,就提出作价卖掉祖传土地,这恰好中他下怀,孰不知那地他早已看准。地契写成,两下交割清楚,将新置的土地仍典给原来的户主。慢慢地,人都知道了他这个“滚雪球”的治家理财之术。但是当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不计其数的人家的土地被他的“滚雪球”给滚没了。那么这次,林中秋不一次收清他的租费又会是看准了他的什么呢?黄占仓在心里暗自揣度,他早将每月的租金都看作是交给了林中秋而一笔一笔地攒着,他必须留一手来对付林中秋。再说他的儿子林连武跟着他当学徒。他还是付给了连武一笔可观的工钱的。他刚想到林连武,不料林中秋就问,“怎么不见连武?”黄占仓忙说,少爷刚才还在,出去可能办什么事了。林中秋面露不悦,“他跟你学这行有没有门道呢?”黄占仓连连说少爷很聪明,将来必成大器。林中秋不由拉下脸,愠怒道:“我的儿子我知道。”林中秋领着林双锁出来的时候,对送出门外的黄占仓说:“差伙计去找一下连武,回头我有话跟他讲。”便又去了亨泰米面店。
当林中秋刚进亨泰面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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