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瑞生记得,他说给林雪妮最多的一句话是,很小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你我是第一个爱上的女人。
林雪妮拢拢已然斑白的头发,一笑,我知道,但是我是你姐呀,弟弟咋能娶姐呢?
孔瑞生接口道,你是我姐不假,可是你爹和我妈并不是一娘生啊。
林雪妮提醒他,可是你妈和我爹是一爹生啊。
孔瑞生最后总要说,你没听过,亲上加亲这个词么。
事实上,他们俩总是颠三倒四、重复不已地说着这个话题。六十多年的岁月从他们沧桑的脸上缓慢爬过,在他们的心底,对于爱情也许就只能这样不厌其烦地对话了。孔瑞生知道,从一开始,林雪妮对他就只有亲情而毫无男女之爱,他不过剃头挑子一头热而已。他曾亲眼看着林雪妮几十年里把自己交给不同的男人,最后又被他们放生了,或者说她和他们彼此放生了。修炼到最后,孔瑞生和林雪妮有了一个惊人的共识:所谓爱情,不过是yù_wàng的外衣。
回想自己的爱情,孔瑞生常常苦笑,时隔三十多年,那种利益化和世俗化的所谓爱情演绎到了极致,当初从同窗发展为恋人、而且即将和她谈婚论嫁的范小玫就因为落实政策的外婆那一点可怜的家产,就跟她拜拜了。之后,瑞川县城里知名的文人孔瑞生就在自尊与自卑的纠结度过了他自命不凡又极其平凡的六十年,前二十年,他像一只流浪猫被遗弃在瑞河边上,饱受冷落和饥寒,中间二十年,他因为自己的文字能变成铅字而被人们尊重着,后三十年,他因为一如既往地贫穷着而被人们鄙视着。他的称呼由野种、作家、酸文人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的疯老汉。
疯老汉就是说他是个神经病。想想看,孔瑞生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病,在这个社会,他就是跟人不一样,论出身,父亲虚无,母亲早亡,论家庭,无妻无子,论事业,五十岁就提前退休,搬到双庙半山上的一处土院子里。像他这样一个人,除了自命为智者,谁还会把他当个正常人?所以,内心抵抗与排斥这个世界的他,时常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臆想,每当站在自己的院子里,长久注视烟囱林立、楼房竞相伸张的双庙开发区,尤其藏在一片绿林里若隐若现的红杏公寓,他就不断地幻想着山崩地裂,山河破碎,眼前实实在在的一切轰然消失在一片黄土里,不复存在,幻想中那种万象结束之后的寂静令他激动不已。
然而,这玄想中的一切突然间就发生了,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一点预想,真正的山河破碎之相在孔瑞生感到突然的轻松之后又生出巨大的恐惧。开发区不在了,让他诅咒不已的红杏公寓也不在了。那些浪笑、浮粉、赤身luǒ_tǐ的男男女女,避孕套、壮阳药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飞短流长、爱恨仇怨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孔瑞生隐居山林,却并不漠然事外,多年里激荡他心的除了信息爆炸的互联网,就是眼前每日可见的红杏公寓。互联网上不断涌现的词语是:裸聊、包养、寻求包养、援交中心、huàn_qī俱乐部等等。红杏公寓自更名装修以来,成为西部周边最大的娱乐中心,集合了人类所能想到的所有花钱买乐子的玩耍方式,至于普通的洗浴、足浴、洗头、按摩、理疗、唱歌、跳舞、保龄球、高尔夫、黄金麻将自不再话下,最赚钱最火爆最吸引顾客的莫过于yī_yè_qíng服务,那里有泊来的各种肤色的性工作者,成为每个夜晚红杏公寓最耀眼的主角。
各种牌照的车子从四面八方百川归海一般涌向双庙,考察开发区的、检查工作的、采访报道的,论证项目的、安全检查的、甚至治安联防、扫黄打非的,无一例外都于当夜迫不及待地撕下伪装,饿狼一般扑向不同的床。双庙陷入在一种ròu_yù的海洋里。孔瑞生说,暴殄天物是要遭报应的,就像双庙的高烟囱越来越多,庄稼田地越来越少,天空浓烟密布,五龙山草木衰竭,人人都把自己交给了yù_wàng,在自我灭亡路上一路狂奔。
报应真的来了,山河,碎了。
碎了的,又岂止山河?孔瑞生知道,红杏公寓的诞生原本起于一场爱情神话。它的前身五龙山娱乐城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半个世纪矢志不渝爱的信物。它承载着一段荡气回肠又让人唏嘘不止的爱情传奇。
然而,谁也无法掌控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变迁,父辈、祖辈的爱情故事在现在看来不过是一种传说而已,正因为他几十年里一直纠结在这种传说里,才被人们视为疯老汉。
孔瑞生走进瑞川县城的时候,就看到瑞川县城文化广场上搭满了密密麻麻的帐篷,看样子县城每一个住宅小区每一幢楼里的人都跑出来了。矿泉水、饮料袋、易拉罐、香蕉皮扔得遍地都是。看来地震过后,恐惧才真正来临,余震接二连三,总要提醒人们别忘记刚刚发生的人间惨象。孔瑞生想,求生是人的本能,但是地震要来,你能躲得过吗?
走进林雪妮所在的小区,整个楼空空荡荡。孔瑞生相信就算全县人都搬到野外住帐篷,林雪妮也不会。抛开一条饱经沧桑的老命不说,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点,上头无老,身后无嗣,无牵无挂。果然,林雪妮家的门是虚掩着的。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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