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拐了七八道弯,终于停在了林氏医馆的门口。叶士远下了轿,命轿夫在门外候着,便敲了敲院门。
无人答应。
莫非林处和病得已深?不醒人事?
院门并没有锁,敞着一道缝,叶士远只好推门而入,客厅无人,庭院萧条,正是午饭的时间,厨房里烟火寂寂,一副冷清的模样。
他走进内室,又敲了敲门,却听见门内有个低沉的声音,咳嗽了半晌,问道:“是谁?”
“叶士远。”他道。
“是叶老先生?”慕容无风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听了这个名字,忙道:“请稍等,我……我这就起来。”
他更了衣,坐到轮椅上,打开了门。
叶士远只见一个脸色苍白,模样却是极清秀英俊的青年,挺直着身子坐在一张精巧的轮椅上。似乎极为畏寒,在这初春的天气里,他下半身还盖着一条厚毯。
叶士远谢了座,看着他,道:“林先生不是北方人?”
“嗯,原是客寓此地,混几个钱交房租而已。”
“中原人才济济,老夫早有所闻。方才看了林先生这张方子,高明高明,佩服佩服。“
“叶先生的《叶氏脉读》晚生曾再三细读,实是传世之作。尤以第六第七卷脉法最为精到。发人深省,今日相见,幸何如之!请稍坐,我去泡茶。”
他这么一说,正中叶士远下怀。原来这两章最有创意,他亦深为得意,顿时感到心甜意恰。
慕容无风转身往一旁的茶炉里添了几颗炭,放上茶壶,又用清水洗了两个茶杯。
叶士远见他微一俯身,一只手便要紧紧地扶在扶手上,行动甚为不便,心中不禁暗自叹息。
“晚生闻得先生一向在秦凤一带行医,为何却到这里?”慕容无风问道。
“唉,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得罪了官府,便逃到这里。好在这里住的都是些得罪官府的人,无非是些倒台的政客,失意的文人,地虽偏僻,亦全非蛮夷,老夫倒是如鱼得水,其乐融融。只是偏居漠北,于中原之事倒是越来越生疏了。林老弟高才,就方才那一张方子,老夫一看便知不是凡家。敢问老弟家居何处,馆落何方?”叶士远微笑着道。
慕容无风明白医林人物天底下厉害的,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而林处和这三个字实在是太陌生了。便道:“晚生家居江东,世代行医,谨尊家训,述而不作,是以没没无闻,只是一般的郎中而已。”
叶士远点点头:“江左才俊,代有名家。藏龙卧虎,不邀名利。非像老夫这样的野人可以管窥蠡测。所谓‘务正学以言,不以曲学阿世。’中原正学,老夫向往已久。”
慕容无风道:“老先生不必自谦。《叶氏脉读》必将名垂医史。”
叶士远道:“老弟住在中原,可曾拜望过云梦谷的慕容先生?”
慕容无风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差一点呛住,连忙道:“不曾。晚生行动不便,很少外出。这一次……这一次远行实是偶然。”
叶士远叹道:“老夫倒是极想见他一见,问问他的《云梦验案类说续编》什么时候出来。只可惜前些日子听到一个消息,说他几个月前已突然去世。云梦谷为此举办了隆重的葬礼,杏林同仁纷纷前去吊唁。真是天妒英才,可惜啊可惜。”
慕容无风只好也跟着道:“可惜可惜。”
暗想荷衣把蜀中唐门搅得一团糟,又抱着自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只怕有人看见。云梦谷当他们双双去世,也并不奇怪。
叶士远道:“我也派了一名不成气的学徒前去,走到那儿大约也要四个月。顺便看看云梦谷里可还有些他未写完的新书没有。”
慕容无风道:“啊……这个只怕没有。不过那里还有一位蔡大夫和陈大夫,也时时写书的。”
原来这叶士远乃是西北名士,少有文名,自视甚高。虽出生名医世家,颇受薰陶,却始终不肯以此为正业。不料科场黑暗,屡试不弟。这才一怒之下放弃了举业,专心作起了大夫。来了这里,远近内外,在医术上跟他相提并论的,连一个也没有。见了慕容无风,知他是行内之人,水平也不在他之下,顿时觉得得了知已,不禁喜出望外,便把这多年不谈的行话,医书优劣,杏林掌故,对着他大谈特谈了起来。一直洋洋洒洒,讲了两个多时辰,还住不了口。若不是看着慕容无风身体不适,他只怕早要和他“抵足而眠,秉烛夜游”了。
慕容无风却偏偏是个寡言少语,不喜和陌生人交谈的人。只有在荷衣一人面前才活泼自在,敢开些大胆的玩笑。见了同行,他总是一副言语审慎,公事公办的样子。
快近掌灯时分,叶士远这才告辞,回到家里。却又想到慕容无风孤身一人,病倒在异乡,不胜唏嘘。赶忙叫童子送来一盒精致的糕点和几样治风寒的药丸,又约他隔日病好一定要到传杏堂来与他的几个弟子小聚,以便“亲聆謦劾”。慕容无风虽不喜热闹,见老先生盛情如此,而自己也是长夜难眠,实难打发,便如约而至。
由是,五个月一晃而过。转眼间便已到了八月初。塞北这时的气候,早已热得与江南没有任何分别。“林氏医馆”的生意却是门前辐辏,一日忙过一日。慕容无风不愿抢了林先生的生意,加之自己身体虚弱,不耐久劳,便将诊费一涨再涨,以期减少病人。却不知他医术太高,一传十,十传百,号一次脉要收十两银子,大门外的病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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