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上严一时大意便让那偷窥之人溜走,他亦无心再追,而是踏入了那间会馆,看着仍在进行的这一局大盘灭国棋。
棋盘之上,黑子为齐,白子为魏,白子守势,黑子亦不见多少攻势,两相焦灼,局势很不明朗。当是时,洛上严执白子,那华衣男子执黑子。
周围观棋之人都在交口议论,有些是单纯就着这局棋在发表见解,有些则已经通过棋局影射至当世局势,说得头头是道,大有指点江山之意。
高台上那白衣少年丝毫不为周围的人声所动,依旧沉眉静目,视线集中在面前的棋盘之上,似在专心思考接下去应该如何布防。而那青年男子则已然分心于那些正在发生的讨论之词,一面听一面微笑,很是惬意的模样。
郁旸涎正要下子,那青年男子忽然制止道:“郁兄想仔细了,举棋不悔。”
郁旸涎却丝毫不理会他的劝阻,径直将白子落去棋盘之上,道:“田兄,请。”
此人名叫田茂虚,是这邺县中颇为有名的商人,这间会馆便是他名下的产业。
田茂虚平日除了往来于生意之间,最大的爱好便是与人下棋。郁旸涎与他对弈这些时候,对他的棋艺还是有所肯定的,只是比起洛上严当初锋芒毕露的棋路攻势,田茂虚显然太过温和。
一旦想起洛上严,那些始终没能彻底得到纾解的情绪便又涌上心头,郁旸涎暗中叹息一声,抬头时才发现洛上严竟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之中。
那玄袍少年一言不发,安静得与周围那些交头接耳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田茂虚落完子,见郁旸涎正看着台下,他便顺势望去,同样看见了洛上严,他不由奇怪道:“这少年看来一副病态,双目却异常有神,真是奇怪。”
郁、洛二人便这样隔着人群对望。大约是此时相遇得出乎意料,郁旸涎本就不甚平静的内心更因此而起了波澜,然而洛上严沉静的双眸将他所有的情绪都吸纳进去,却没有给与任何回应,这便让他深觉失望。
田茂虚阅人无数,见郁旸涎因为洛上严而如此异样,便已经知道了他二人必定相识,便好意道:“郁兄如果有事在身,我们改日再接着把这局棋下完,如何?”
郁旸涎如今手中尚有棋子,他听田茂虚这样说觉得此法可行,但未免这有些着迷于棋道的年轻商人过了今晚便要继续这局棋,他便将手中棋子落去棋盘之上,瞬间便让本就不甚明朗的情势更显得晦涩。
田茂虚正惊讶于郁旸涎这一手于己无利又于人无害的落子,那白衣少年已然就此离席而去,而众人也陷入了对郁旸涎这一步用意的各种揣测,只是这一切都与那正离开会馆的身影没有关系。
洛上严踏出会馆时,听见郁旸涎在身后唤自己,他却对此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地走在邺县清朗的夜色之中。直待郁旸涎终于追上自己,他才语调怪异地问道:“郁兄叫我?”
郁旸涎追着洛上严走了一路,明知这人有意加快脚步,他还是跟在后头,却始终未见洛上严有要等待之意。情急之下,他近乎小跑着才终于追到洛上严身边,却被洛上严这莫明奇妙的问话弄得哑口无言。
见郁旸涎一副窘迫之态,洛上严知是自己失礼,可不止为何,方才看着郁旸涎和田茂虚当众对弈,他心中便不甚爽快,犹似当初在马陵见张仪和郁旸涎彼此亲近时的心情一般。洛上严固然清楚这是何种情绪,却不想就此和郁旸涎挑明,便致歉道:“失礼了。”
洛上严在这短时间内的态度转变令郁旸涎颇的心情也颇为微妙,这玄袍少年以言语揶揄他,他为之失落情急,如今这般故作无事,竟让他有些生气。但他终究只是和洛上严一样,将这种心情藏在心底,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这一声的意义含糊不清,终究是让洛上严气上心头。他正要发作,然而看着眼前陷入沉默的郁旸涎,他一个“你”字方才出口,千言万语便像是堵在吼口似的再无法说出来。
两人僵持不下,却只是因为一局和旁人下的大盘灭国棋,洛上严这样想着竟觉得好笑,又觉得自己这通气当真来得不可理喻,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经过会馆时,想起当初在大梁云来居的情景,一时回忆涌起,才进去和田兄切磋一盘。”郁旸涎解释道。
白衣少年垂眼的模样似是认错,可与人对弈本就不是错事,洛上严因郁旸涎这样的神情而更加愧疚,便道:“齐魏胶着至此,可不似郁兄当初的棋路。”
“面对的对手不同,自然要选择不同的棋路方式。”郁旸涎回道。
“为何对我之时,郁兄手下毫不留情,处处针对?”
“洛兄对我又何尝有半分留情?不过自保,唯恐一路丢盔卸甲,众目睽睽之下输得太过凄惨。”郁旸涎道。
洛上严闻言再度发笑,问道:“倒是我的不是了?”
洛上严态度的突然转变让郁旸涎颇为吃惊,然而见这人露出笑容,他便也不似方才情绪低落。月色清亮,正照在洛上严的脸上,让这张没有血色的面容显得柔和一些,就连笑容亦仿佛比过去温暖,眸光温和。
洛上严不知郁旸涎正为自己现如今的模样而暗暗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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