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说得悟空失魂落魄,目瞪口呆,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手脚发软,几乎不能自持。
弥勒佛拍拍猴子肩膀,叹道:“痴儿,痴儿!回吧!回吧!”
须臾间,调转云头,携彩云归去,只留大圣一人,痴呆呆,傻愣愣,站立当场。
悟空觉得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懂,他心里想着当年祖师名号,嘴里念着方才弥勒佛那几句偈子,尤其一句“菩提只向心觅”,反反复复在口中念了多遍,一时心神大震,浑浑噩噩向前走了几步,却似有屏障一般,不得前行。
猛然间,猴子心中一股无名火翻腾而起,几乎要将自己焚烧殆尽,他双目赤红,眼呲欲裂,抽出耳中如意金箍棒,挥棍子就想硬闯进这西贺牛州,砸烂这唬人的“极乐道场”!
只是举起棍子的瞬间,猴子手腕上六颗珠子穿成的手串儿一下露了出来,唐御弟胖和尚那担忧关切的眼神,一下子出现在大圣的脑海里,猴子止不住心中酸楚大盛,委屈得收不住,身子抖作一团,遂收了棍子,掉转筋斗云,用袖子一捂脸,嚎啕大哭而去。
西海涛声依旧,久久之后,大圣的背影已经再不看不见了,云层上空又显出两个人来,一僧一道,那僧正是弥勒。
大肚和尚一叹:“老道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悟空哭的,我这旁人都听着心酸,你于心何忍?”
那道士须发皆白,一甩手中拂尘,叹道:“唉,时也,运也,命也。天道如此,他命如此,我又如何能插手。”又道,“你以为这猴子是为了我哭?”却原来,此人正是悟空启蒙祖师,菩提道祖。
弥勒奇道:“哦?不正是你伤了你徒弟的心?”
菩提老道眉毛一挑:“这个徒弟,输给金蝉子啦,唉。为他人做嫁衣,一场空,走吧走吧,回家,喝酒!”
弥勒乃嗤笑道:“净说这等无情无义的话!猴子得了空暇,还不是第一个就来见你?你有甚好酒,当年你这弃徒在山上给你酿的猴儿酒,不是早被喝光了?”
菩提心里一软,嘴上强硬,回击道:“不是正有你这未来佛,且去来日偷得几瓶好酒,乐以度日,也比偷人家凡间和尚的诗,提前回来念强似百倍。”
弥勒一甩袖子:“不为了点化你这顽徒,我何苦来哉!你这人好不讲理,怪不得兜率宫老倌儿也不待见你!”
菩提应付道:“行行行,好好好,总归都是悟空欠你们的。你们且好好算算,等金蝉子过几日回来,叫他给你们封个大礼包!”反正如今徒弟归他了,从头到脚,从上到下!哼。
两人一路拌嘴,回了灵山。
可怜大圣,对此毫不知情,只觉前半生都化作泡影,竟似一场空一般,冷冰冰寒彻透骨,只想着寻那一点世间仅有的亮光,风驰电掣一般,直奔西番哈密国山中小城。
这一路往返折腾,路也不近,悟空到时,凡间已经天色大亮,将近中午,悟空降落云头,推开卧房门闯了进去,却见室内空旷安静,被褥整齐,人影皆无。
悟空大惊失色,冲了出来,又去浴房,厨下四处寻找,竟真的人影皆无,屋子干净的,跟无人居住一样,师徒带来的行李,也不见。
就连院子里,那些放海物的大缸,也消失了。
猴子腿脚一软,跌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脑子僵作一团。
昨日晚上,他还坐在这吃了饭,师父就坐在他身边,嘴里一直念叨他,还要替他夹菜添饭,那时候他心里虽高兴,也略微有些嫌烦,老觉得师父太啰嗦,又巴不得师父这么啰嗦一辈子。
可是如今,灶台冰冷,人和行李踪迹皆无,师父是诓骗了他走,然后带着敖玉独自离开了么?
猴子把脸深深埋进手掌,心中绞痛,却觉得如今眼内心中干枯荒芜,已经一滴眼泪也流不出了……
大圣正兀自难过,只听得角门处传来脚步声,又有锁头响声,可怜大圣猛地抬起头来,一个箭步冲出门外,拳头紧紧握着,浑身发抖,期待地看向角门。
落锁声闭,一声音道:“都给我吧,小心些,莫跌落脏了果品!你先回。”门一开,走进一灰衣小厮,手里拎着两个篮子。
猴子一闭眼,沁出一颗泪来,一颗悬吊的心也沉沉地落回腹中,坠向无边深渊……
那小厮没提防院子里有人,初时唬了一跳,细看,原来是圣僧大徒弟,赶紧快走几步,放下篮子,施礼道:“见过大师!这是圣僧交代送来的果品,请大师验看!”
悟空猛地睁开眼,两只火眼金睛,迸发出无限光亮来,颤声道:“我师父呢?”
那小厮见猴子两眼通红,须发皆张,形容可怖,不由得心里一抖,但一想眼前圣僧高徒,那是能见到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的人,岂能是那凶人恶人,仍老实沉稳道:“圣僧早晨去了城主府,之后出来便逛街去了,具体去了何处,小的也不知,大师赎罪!”
猴子又急切问道:“我师父可说何时回来?”还是不回来了……
那小厮便道:“这个小的也不知,不过掌柜的说了,大师吩咐午前准备些果品放在廊下,又叫下午再送些菜品来,想必中午晚上是要回来用膳的。”
猴子突然觉得天宽地阔,浑身发软,他忍不住脚底下踉跄了一下,扶住了身边门柱,才未曾跌倒,又问:“你是如何进来的?”他记得昨晚走时,特意用金箍棒把院子重新画了一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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