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四合,打更的声音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在门口处忽地慢了下来。
“郎君!”陆离来得急,听到徐天阁近卫的传话后立刻一路疾奔,停下后还在微微喘息,他心中惊痛万分,几乎不敢直视伏在榻上的少年,又不忍将目光移开半分。
军医的药还是有几分效用的,苏子澈已不似刚挨打时痛得汗水淋漓,不但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醒来后的疼痛也并非不可忍,见到陆离后还能微微一笑,打趣道:“我现在不能回去了,你满意么?”帐中不知有谁来过,燃着数支儿臂粗的蜡烛,陆离缓缓走近,想看下他的伤势又怕他不愿,跪在榻边用衣袖为他拭去脸上残留的几滴冷汗,勉强笑了下,声音微微发紧:“我当时应该拦住你的,你……痛得紧么?”
苏子澈笑着低头,轻轻“嗯”了一声,鼻头却猛地一酸,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陆离索性坐到榻上将他揽在怀里,苏子澈反手推他没能推开,反而被抱得更紧,他愣愣地停了片刻,随即用力抱住陆离的腰,趴在他怀里呜咽着哭了起来,像是一个被狠狠欺负了的孩童,在见到亲人后再也忍不住的可怜与委屈。
陆离顺着他的脊背一下下轻抚,直到怀中的少年渐渐平静下来,才担忧又小心地问道:“郎君,让我看一眼你的伤势,好不好?”
苏子澈摇头不肯,扯着陆离的衣服迫他低下头来,贴着耳朵轻声道:“黎国的死士已混入西州,会伪装成后备军来暗杀陆将军——我不知有多少个,你让天机阁去查,一定要在他们动手前解决掉这些人。另外,十日后黎军将攻西州,让令尊做好防范。”
陆离点头道:“好。”
他将此事告知陆离,心头如一块大石落下,又精疲力尽般软在陆离怀里,道,“过了这次,让清之回长……回去吧,好好劝劝陛下,不要让他真的封什么男妃。”陆离有一瞬的迟疑,恍惚想起什么事般,从怀中摸出一个纸笺,低声道:“方才我来这之前,刚好收到陛下的尺书,请郎君过目。”
他一动未动,伏在陆离怀中闷声闷气道:“念。”毕竟是皇帝亲笔写给弟弟的书信,他和苏子澈虽亲密,却不愿窥探皇帝的心事,正犹豫不定,苏子澈已不耐烦地催促道:“磨蹭什么!我不看,你念给我。”
陆离无奈一笑,忙安抚道:“好,我念。”他展开纸笺,看到内容的一瞬讶异地挑了挑眉,放柔了声音念道:“一别两地长思君,独向黄昏懒弄琴。且借鸿雁诉此心。灯烛昏,不见儿郎逐轻尘。”
他未看过苏子澈写给皇帝的书信,自然不知这支小令是皇帝用前韵相和,诉别后相思,更没有想到,一向性情淡泊不苟言笑的至尊竟也有如此细腻的心思,会给弟弟写这样温柔缱绻的诗词。
待这阕词读完,帐中便安静下来,良久不闻苏子澈说话,他低头唤了声:“郎君。”苏子澈不言不语,像是不曾听到一般,在陆离几乎要以为他睡着之时,忽觉怀中透出几分凉沁沁的湿意来,伴着窗外一声声的杜宇啼鸣,词中的三分思念也恍惚变作了七分。
陆离登时变得手足无措,苏子澈受尽恩宠,一贯的嚣张跋扈,纵然幼时常在他跟前撒娇耍赖,稍有不如意便哭的梨花带雨,但他那眼泪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多半是如变脸一般当不得真,只是吃准了别人会心疼。他多少次在皇帝重罚后谈笑自若,也曾赌气之下夜寻佳人,或是迁怒于人动辄打骂,却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因为一阕词而无声流泪。
也许他始终都是在父兄庇佑下不曾长大的孩童,只是所有的软弱委屈都呈现给苏子卿一人,留给旁人的永远是意气风发的亲王模样。陆离不由一叹,缓缓伸手将怀中少年抱得更紧。
过了许久,苏子澈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眼神闪躲着不看陆离,好像这样就能不被他发现自己哭过一般。陆离不去戳破他的掩耳盗铃,只关切问道:“郎君喝水么?”苏子澈摇摇头,轻声道:“拿笔墨来。”
陆离以为他要给皇帝回信,便依言取来了纸笔,放在榻边的小几上,苏子澈始终埋头在臂弯,连看也未看一眼,闷声道:“我说,你写。”陆离不欲参与他与皇帝间的事,又怕代笔而书会令今上担忧此间情形,犹豫道:“既是给陛下的书信,郎君亲自写不是更好,何必让我代笔?”
苏子澈是半分耐心也无,不悦地瞪他道:“不写就滚。”陆离跟了他十几年,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知道他并非真的发怒,闻言既不怕也不恼,劝道:“你从未离开过长安,此时突然来到异国他乡,陛下肯定放心不下,如果收到了你的亲笔回信,多少还有些慰藉。”他忽地止住了话音,过了一会儿道,“郎君,你听。”
帐外似乎飞来一只杜宇鸟,一声声地叫着“不如归去”,声音哀切,久久不息。
苏子澈在长安没少听过杜宇啼鸣,只是无忧无虑的他听不出什么悲切来,直到身在他乡才觉出了离恨苦,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道:“前几月还在南苑行宫赏牡丹,吃的是玉盘珍馐,穿的是绫罗锦绣,转眼却在漠北苦荒之地,一身粗布铁甲,遭受着严苛军法。陆离,你后悔跟我过来么?”陆离苦笑道:“我后悔没能保护好你,让你一再被那蛮夷将军狠打。”
许久,苏子澈都没开口,耳畔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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