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比想象中更漫长的夜。
军帐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不绝于耳,不时还有磨牙声掺杂其中,令人心生烦躁,难以入眠。苏子澈忍着身后的疼痛,莫名想起了长安城里玉枕罗衾、倚柳探花的日子来,这二者的云泥之别,令来此不足半月的他感到无比难熬,只疑心世间为何会此种艰苦之境,且有人对此甘之如饴。
“小贼,纳命来!”
军帐里突然爆出一声喊叫,苏子澈心下一惊,看了那个梦呓的士兵一眼,那士兵睡得正酣,旁人亦是深陷梦里无知无觉,他叹了口气,又埋头进了臂弯。
既来之,则安之罢。
次日,果真有军令下来,让他静思己过,待诚心悔悟之后方可参与操练。黎国士兵单兵作战能力极强,却毫无阵法可言,苏子澈自入伍以来不过操练了数日,便已十分厌烦了,不去操练是正中下怀。他百无聊赖地趴在床头,早晨的馒头和稀粥还一动未动地放在旁边,众士兵皆去操练,连个可以说话解闷之人都没有。
他是六月十二到达厉城,以黎国富商之子的身份报名参军。这身份是皇帝亲自安排的,从籍贯到乡亲皆是真实无误,任他徐天阁纵有天大的本事,哪怕掘地三尺也决计找不出半分疑点来。唯独苏子澈坚持要用自己的名字这点,令皇帝平白多了三分担心,几番劝阻无果后,便命谢玄与他同去——皇帝钦点的状元,又是苏子澈的好友,自然比旁人更为妥帖。
相较于苏子澈的任性果敢,谢玄明显多了几分沉稳谨慎,不但将苏子澈的计划一再推敲完善,又与他一起参军,为防万一,他们与二十名秦王亲兵分散入不同的队伍之中,又以同乡之名巧妙地保持着联系。
昨日庆功宴上的冲突,是在几人计划之外,夜半引来徐天阁亲至,更是不曾预料。相比于谢玄的谨小慎微,苏子澈颇是不以为意,他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自入黎国军营少有能入睡的时候,此时帐中既无鼾声梦呓,又无人声纷杂,不多时,苏子澈已是半梦半醒间了。
军帐内光影一暗一明,苏子澈猛然睁开眼睛,抬头便看到徐天阁朝着他走过来,他身形魁梧,走路却无声无息。
“你倒是警觉。”徐天阁昨夜才来,今早又至,苏子澈猜不透他所为何事,也不敢贸贸然开口。徐天阁呼吸之间已到床前,看了床头未曾动过的馒头稀饭一眼,奚落道,“娇生惯养的小郎君,怕是吃不了军营的苦吧!”
苏子澈最恨别人说他娇生惯养,才聚起的一点谨慎小心登时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耐烦地顶撞道:“不劳将军挂心。”
徐天阁不以为忤,反而揉了揉苏子澈的脑袋,问他道:“我昨天打了你,你是不是在心里恨我?”他这么一问,苏子澈不由想起昨晚的事来,那李穆是色胆包天,竟将歪主意打到了他头上,苏子澈不愿节外生枝,用随身的匕首去拍他,连鞘也未出,只当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孰料这点小事竟也惊动了徐天阁本人。
他原计划是通过军功或献策来引起徐天阁注意,再进一步取得他的信任。昨日之事一出,虽是同样引来了徐天阁的视线,性质却全然不同。苏子澈自己带过兵,知道将士内殴是大忌,若是犯在他手里,凡是参与者皆要处以腰斩,断不会像徐天阁这般不痛不痒地打几下屁股。他从来都是重赏重罚,不喜温吞吞的治兵方式,董良曾劝他放宽赏罚制度,几度进言皆不予采纳,经昨日一事,他方觉出宽厚治下的好处来。苏子澈笑了下,问道:“有很多人在心里恨你么?”
“我杀过很多人,治下又严苛,定然很多人在心里记恨于我。若非我手握重兵,恐怕也活不到今日。”徐天阁答罢,眉目间似有不悦,两道黑森森的目光有如实质般盯着他,许久,硬朗的薄唇微微一动,吐出几个字来:“苏子澈,你还未回答我。”
被点到名字的人微微一怔,随即快速地摇了下头,笑道:“莫说恨一个人,便是不喜欢谁,我也没法对他笑语相向。不过将军,我有一事要问,你来这里看我之后,是不是要去李穆那里?”
他的小心思徐天阁岂会不知?故意逗他道:“你怎不知,我是看过他才来看你的呢?”
苏子澈果然沉下了脸,不快道:“那将军可真是好脾气,李穆是十夫长,您看他是关心属下,我不过最末等的兵士,何敢劳烦将军挂念?您的大恩我铭记了,您请回吧。”正是不知愁的年纪,他心里的几分喜怒全挂在脸上,徐天阁看在眼里,竟感到一种久违的适意放松,他欺身靠近,沉声道:“从未有人敢将我赶出去。”他魁梧的身躯包裹在战袍之中,行止之间不难看出其中蕴含的磅礴力量,苏子澈目光又冷了几分,言语半分不让:“现在有了。”两人互相瞪视,苏子澈已是薄怒,徐天阁却忽地大笑起来,大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一连道了三个“好”字方止了笑声,道:“有意思,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苏子澈轻哼一声未理他。
见他不答,徐天阁也未执着,换了个问题道:“你今年几岁?”这次苏子澈答得爽利,朗声道:“十六,和你当年参军时是一样的年纪。”徐天阁道:“我十六岁参军时,可不像你这般手无缚鸡之力。”苏子澈冷冷一笑:“你从未与我交手,又怎知我不如你?”徐天阁嘴角弯起一点笑意,道:“那待你伤好,我与你讨教一番,可好?”
原本病怏怏趴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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