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杀我!”
女人瞪大了眼睛,那令人容易联想到被露天搁置的鱼,将死未死时的一道凌厉的目光,伴着红线虫一般的血丝从眼球与眼眶的嵌合处爬渗出来。披头散发的她穿着病号服,衣冠不整;一副憔悴的形容,看起来就像是三天没有睡过觉了——黑眼圈浓重得已然是带着紫色斑的淤青。
然而,直到现在,她仍然是亢奋的。女人紧紧地攥着从身边抄起来的那杆输液用的挂架,上面吊着的瓶子拖着塑料管尾巴;末端的刺针粘着三两片胶带,针头上是一些血渍。她站在床上,面对着房间里三个望着她不敢轻举妄动的医师和护士们,龇牙咧嘴,缺乏水分而干得泛猩红的牙龈夸张地暴露在了外面,好像她并没有生长出嘴唇似的。
她丝毫没有松懈地盯着这三个人,时而试探性地将挂架向前稍微捅出去一截、伴随着蓄势待发的表情和姿态——然后马上又停了下来。
“……”她的嘴开始抖动,接着又是爆发性的一声嘶吼:
“你们要杀我!”
听闻了尖锐的嚎啕而赶来的医师与护士们,此刻全部被她极具攻击性的行为排挤在了门口,一群人堆积起来,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让一让、让一让!”
年长的白大褂从后面挤了进来,焦灼的汗从额头上滴落下来。他用手背在那上面揩了一把,透过一副沉重的眼镜望着女人。正想要开口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转向身后:
“门诊的登记呢?”
小护士一愣,被女人吓得竟然不知道该干什么。来不及反应的0.1秒,又听见了女人一记凄厉的长啸:
“你们要杀我!”
女人忽然丢下了手中的挂架,冲到了床头柜旁边。她开始胡乱地抓起那些标注着小而密的字的瓶瓶罐罐并疯狂地投掷出去,激起一阵塑料的闷响与玻璃破碎的清亮。复方氯氮平,维思通利培酮,碳酸锂片,一粒粒令人不安的白色药片迸溅起来并散乱地飞射出去,一片乱象。
“砰!”
“……!”
刹那间,女人僵住了全身。她的下颚微微地动了动,随后便如同再也兜不住一般夸张地张开,大口大口的血浆喷涌而出。剧烈而浓重的咸腥味爆炸式地扩散在了空气中。她本人已经不再余下一点气力来支持己身,向前倾过去,旋即便倒在了圆形的血泊中,半凝固的猩红质溅起在四面八方的病床与墙壁上,星星点点。她的肩胛上,心脏的位置,不偏不倚的一个沁开了同样猩红颜色的凹陷——因为子弹的贯穿力而造成的——正在晕开如绽放的一朵诡谲的花。
有人开了一枪。
“急性精神分裂。”冰冷的光打在黛冰冷的脸上,连语气中都透着寒意。“已经38个小时,早就没救了。”
话音未落,暗室被猛地推开了门:“巴甫利兹上将!”
坐在监控室中央的老人,墨绿色的军服在昏暗的环境下颜色越发深沉,但仍然难掩他的精神矍铄。转过头去,一张脸因为失去了年轻时水润的额光而显得苍白——标志性的白;因为缺乏黑色素而使他的眉毛、胡髭和卷得如干草一般卷曲起来的头发呈现出浅色,这由他的基因决定——阿道夫·巴甫利兹,一个血液纯粹的西洛伊人。
军士放下了方才敬礼时举在额头上的右手。“院方反对交涉,扣留了病人,我们……”
阿道夫扬起没有伸直的右手,看起来病恹恹的,却很有效地让军士闭上了嘴。
“不要去告诉猎人他已经瞄准的猎物在何方。”
军士咽下一口唾沫,立刻并拢双脚、双手紧贴两髋,“是!”
黛厌恶地闭上双眼,将头扭到了一边。她举起右手看了看上面的腕表,已经是凌晨六点,然而外面还沉睡在一片浓重得暮色中。“六点了,”她说着,不知是对谁说的,“我得先离开了。”
阿道夫只是呆呆地盯着屏幕,心思全然不在她身上一般。黛望着他的背影,数秒,旋即转身离开了这里。
“注意,盯紧她。”
阿道夫放下了手中的对讲机。
从顶楼到门诊大厅,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遥远过,好像自己正在从深渊中一路向着外面的光明爬去。“嗒——嗒——”病床的车轮在经过两片瓷砖的缝隙时,便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一转身,躺在洁白之中的人从自己眼前被推过。混杂着化学药剂味道的血腥沿着路线在空气中荡开,脓浆自口鼻眼耳中渗出;那些已经初愈的创口呈现出新嫩的红色,而包裹着它们的网状透气纱因为随着血浆凝结而显得硬质。那浑然黑色的皮肤,黛能认出这是一个库洛伊人。那双固定朝着自己的方向投来的目光中含着的被折磨得失却人性的仇恨,那并不是因为知晓自己是病源载体的开发者之一,而是因为自己是人,是一个活着的人——失却了理性而仅凭自己的遭遇开始憎恨,对象乃正是生命本身。
感染意味着对《人格拟态》的消费;这个不言的秘密,她知道的。他的确是一个库洛伊人,一个以他能够想得到的方式消费着《人格拟态》的库洛伊人。黛的脑海中很容易便联想出这样的画面:贫民窟,网络会所,酗酒的烟民,按小时计算的付费,零钱——这些理所当然的存在令她痛苦,以至于令她开始觉得那并不是理所当然。
大雪没有停过。
霾质的空气使这座城市的光变得无孔不入,每当从任何一个角落向外望去时都能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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