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京城的冬天是一日冷过日。
到了十二月里,已经下过几场鹅毛大雪了。
便是不下雪的日子里,外面街巷道路不是泥泞就是湿~滑。
普通百姓们都已经不再出门,靠囤积的白菜和风肉挨到下一个春天为止。
方中锦和纪常安这两人虽然面对着越来越紧迫的二月之期,但他们竟然也像是普通百姓那样成日里窝在锦衣卫衙门不再出门。
先前这两人还是时时不见,动辄还要调动锦衣卫人马。如今却变得那么安静,许多人背地里则认为他们是“死到临头”,所以破罐破摔了。
本来么,连锦衣卫都已经放弃的案子,方中锦这样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口出狂言要两个月内破案,这又谈何容易?
日子每过一天,这样的猜测声音便越响一份。
在这锦衣卫衙门中,本来对方中锦还心存敬畏的人开始渐渐不再惧怕他了。
这个方中锦本事再高,也做不了几天他们的上司了。何必将客套殷勤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呢?
除了纪常安还经常同他往来以外,方中锦其余的时候都像是放空一般在花厅里枯坐。
有时甚至不点灯坐到晚上,像是等着什么一样。
而他那些手下一旦对方中锦失去恭敬,更加是成日不见一个。
这天深夜,屋外难得没有狂风呼啸。只是外头能冷的人手脚发木,连当值的小旗也不知道躲在哪里喝酒偷懒去了。
方中锦独自坐在漆黑的花厅中,除了他一双眼睛以外,屋中一切都是漆黑的。
方中锦像是能在黑暗中视物一般,从桌上抄起一个茶壶。
这茶壶中的水比外头的风还要冷。
方中锦却不管这么多,拿着冰冷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
透着寒气的茶水划过咽喉,忽然之间方中锦耳朵一动,下一刻就见一物划破棉纸窗,“啪”地一声落在他的面前。
寒风从纸窗的破孔中呼啸着钻进屋中,却不能将这间屋子变得更冰冷。
方中锦拿起桌前的物事,竟然是一张明黄色的厚签。
而纸签上只写了“来湖心亭”几个字,没有任何落款。
方中锦抄起落雷重剑便起身离开屋子。
外头寒风肆虐,街上一个活人都见不着。这些一点也影响不了方中锦的步伐。
纸签上写的“湖心亭”指的自然是玄武湖中的湖心亭。
那一处倒不算太远,在方中锦步伐如飞下片刻便赶到了。
此刻大雪初停,饶是玄武湖极为开阔,湖面仍旧是厚厚地结成了冰。
方中锦一脚踏上冰面,并没任何异样。显然是这冰层冻得极为瓷实。
抬头向前看,漆黑的夜,白茫茫的冰。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中竟然能有这么一片开阔而毫无障碍的地方,倒也是难得。
就算是在皇家园林中,因为各处假山掩映、树木遮蔽,又兼亭台楼阁处处点缀,也不可能有这么一片开阔的所在。
而沿着白茫茫的冰面,湖心亭中果然亮着红色的灯笼。
玄武湖开阔的冰面上,北风尽吹。只有几点红色灯笼妖~艳的诡异。
方中锦艺高人胆大,一步一步地踩着冰面向那湖心亭走去。
饶是风声不断,方中锦仍旧能感受到前方的人应该不少。
今晚方中锦收到的纸签是明黄色的,如果发出之人不是朱棣,那就是犯了僭越的死罪。
而半夜将他叫到冰封的玄武湖上,这便代表了今日朱棣找他的目的不简单。
“或许到了清算的时候了……”方中锦心中如是想着,就不知到底是谁请算谁。
他直向前走了十丈多远。若是湖面没有结冰的话,方中锦此刻该在湖心深处。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等不及了。在灯火明灭下,有两个人从湖心亭中走了出来,站在突出湖面的小岛上。
这两人一个六十多岁,是个黑瘦精干之人。另一个生的胖大,行动似有不便。
这两人一个是朱棣,另一个则是太子朱高炽了。
两方照面,朱棣朗声对方中锦道:“你就站在那里即可。不用再向前了。”
方中锦冷笑道:“皇上今日半夜召见我,自然是有许多秘密的话要说了。可我们隔得那么远,陛下又带了这么多人。若真有什么隐私事情被传得满城皆知可不好了。”
朱棣听了这话面色一沉。他见瞒不住方中锦,索性便抬手在虚空中挥了挥。
方中锦立刻便感到脚下冰面震动。接着是脚步声攘攘而来,不过片刻便有近千名弓箭手从远处快步赶来。
他们不知是排练了多久,这千人迅速地在冰面上各自站定位置。
不过一刻功夫,他们就排成了扇形。这阵型相当有趣,既把朱棣和朱高炽保护在了身后,有将方中锦包围了起来。
再看他们手上都持有一人高的铁胆长弓,虽然此刻他们没有拉弓射箭,但可以想象朱棣只要一声令下,千余支箭矢就会齐齐射向方中锦,顷刻间将他射成一只刺猬。
方中锦冷笑一声。自己猜测没错,今日果然是找他来清算的。
他忽然又朗声说道:“皇上为了寻这么好一个地方,真是相当有耐心!直等到深冬才动手。”
朱棣胡须抖动,冷笑着说道:“全因爱卿本事太高。”
当初方中锦初来京城的时候,朱棣便想用神臂营教训他一顿。
但没想到那个时候方中锦竟然勾起地毯躲过箭矢,甚至如神兵天降一般忽然跃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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