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雨中冒出许许多多农民,有青壮年,也有妇女、老人、孩子,他们都拿着轻便的东西,在雨水中呼叫奔走着。样子极恐怖,好似在逃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什么事情?
我跟上他们,和他们一起来到一座摇摇欲溃的水坝上。山洪挟带着树枝狂泻进水库,库里的水在山洪的冲击下激荡澎湃,憾天动地,象一只急不可待要破坝而出的怪兽。水闸放开了,水流喷薄而出,但上游的水太多了,有几个浪头巳漫过埂顶,水泥大坝显得不堪一击。
所有的人都在忙乎着,有的抗沙袋,有的抬竹篓,嗓门大的吆喝着指挥,众人喊叫着,奔跑着,碰撞着。我觉得应该加入他们的行列,就从人群中抢来一包沙子,拖着在滑溜溜的坝上跑。
太沉了,我抗不起来,可能是因为连日坐车太疲劳,我小腿一软,一下掉进水库里。我本来会水,可是我太累了,在火车上根本就没地方休息。我掉进水里,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我张口想呼救,泥水趁势灌进我的肚子里肺里。
我无法呼吸了,开始下沉了……我的生命就这样豪无意义地丧失了吗,我的伟大抱负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湮灭了吗?但死神最终没有降临到我的头上。
不知怎么,我又睁开无力的双眼,又看见乱雨如麻的天空,又听见人声和水声。我正躺在水边一块平地上。我不知道谁救了我,人人都在玩命地工作着。
突然,我听见从无数十喉咙里进发出来的惊叫声,又听到大江奔涌之势的水浪声,大坝终于崩溃了。凶猛的洪水从决口飞泻而出,几丈高的水墙迅猛地扑向开阔的田地,就象从大地深处突然冒出一条丑陋无比硕大无比的舌头,伸得长长的贪婪的舔食一切。什么奔腾的列车,呼啸的北风,脱缰的马群,都无法形容这邪恶的声势。
就在坝溃的一瞬间,人们都停止行动,默默地忧伤地望着奔腾的洪水。只可闻水声,但片刻过后,几声女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来,小儿响亮的哭声响起来,雨水也在哭,天地都沉浸在悲怆的气氛中。
水、水!……啊,我可爱的田地!
暴雨终于停下,乌云仍低低压在头上:暗示着大雨随时又会落下。不知道路,我随着行人瞎转,转来转去到了一条公路上。路边有几家饭店,其中装潢稍好的一家店门前停着几辆小车,一辆车上还写着什么“防汛办”的字样,我在决口的大坝边见过。我没有感到饿,可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促使我走过去。
我的衣服还没干,我拖着湿漉漉的衣裤,走进店门,大厅里空荡荡的,连个服务员的影子也看不见,旁边一个挂着门帘的雅间里倒是有猜拳行令声。我走上前掀开门帘,看到一桌丰盛的酒宴和几个醉熏熏的男人和一个两颊酡红的女人,看他们的派头和醉语中什么“长”的称谓,我知道他们身份不同一般,可他们的丑态和行径又令我无法接受。城外的农民正在遭受丧失家园的痛苦,而所谓的公仆们却还在花天酒地!我以前只是在报纸和杂志上看过几篇有关这方面的报道,而今天是活生生的现实。
“在我醉后,哪管它洪水滔天”,法国某位未代皇帝如是说。
我只觉得一股烈火腾地从心中迸发出来,手不由得痉挛起来,帘子上的珠子一粒粒地落下采。“水,水,水!”我疯似地向他们怪叫起来。
那几个人从菜堆里抬起头,瞪着血红的眼睛诧异的望着我,几个饭店的员工闻声出现我面前,扭住我的胳膊就住店外推,还操着很浓的方言冲我嚷叫,我听不懂他们的话,只有一个字听得特别准,是一个“滚”字。
我跌坐在马路上,心中喊叫着,我要南行,我要南行,只有到了真正的南方才能不见这令人作呕的天气和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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