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好衣服往回走,一路上,阿宣脑海中都挥不去含月方才盯他的表情,心里膈应得慌。
一进屋,端起木盆和布巾,他便说要去洗漱;再考虑到含月格外“助人为乐”的热心肠,又补充强调了句他能独立完成。说罢冲出房间,径直躲到了水井旁阴暗的角落里。
阿宣脱下中衣,小心翼翼地用水沾湿布巾,擦拭了纱布周围裸露的皮肤,接着又将正在结疤、未被包扎的几处伤口轻轻泼水洗了洗。牵扯到筋骨受挫之处,仍疼得他直咧嘴倒吸冷气,但比起之前在员外府,前一晚上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第二天还得被叫去、换各种新花样折磨、伤上加伤的情况强多了。
清洗完毕,阿宣换上新买的中衣,抱起木盆回了房间.
含月正替他整理其余几套新外衣,见阿宣穿了干净的中衣进来,便抖出一件藏青色圆领马甲衫,冲他讨好地笑,问道:“正巧你内里衣裳穿得这般整齐,外面再套上这件试试?刚才在估衣铺里,我最喜欢的便是这件,你肤色白净,穿藏青色的小褂好看,特别是……”
“不穿!”阿宣双目一暗,冷脸打断含月。他抗拒在含月面前裸/露肌肤,更讨厌如同玩偶般被她任意装扮取乐。
“啊?”含月纳闷,之前在估衣铺,他不还老老实实站着,乖乖配合试衣吗?“怎么了?为什么不试试呢?你该不会是……”她顿了顿,阿宣不想搭理她,背过了脸去。
“你是不是舍不得把新衣服弄脏?”
阿宣身上到处是脓与血,即使敷上药缠上纱布,也隐隐渗出来,沾到了中衣上。含月误以为他怕把新外衣沾上污秽,才拒绝了自己的请求,便凑过去,哄道:“没事,弄脏了我帮你洗便是。来来来,穿这件马甲给我看看。”嘴上说话,右手伸出,将马甲往阿宣身上套去。
想起以前赤身裸/体的屈辱,愤怒混杂着恐惧涌上心头,顷刻席卷全身。阿宣一把推开含月,吼道:“不要碰我!”
诶,什么情况?夏天纱布加中衣、外面再套件马甲是有点热,但也不至于闷出这么大火气吧?况且,这衣服不还没套上去吗……
含月一懵,被推得倒退了两步,待缓过神站定,脑中挂满问号和感叹号,没有文字,吐不出话来,只好愣愣盯着阿宣留给她的后脑勺。
无声地僵持。
晦暗的房间里,由寂静而滋生出的尴尬气息悄悄蔓延开来……
小时候,要是哪位师兄敢这么跟她置气、拿后脑勺和她说话,铁定指不了多久,祁战丰就会冲进来,对准那人后脑勺一阵猛敲。啊啊啊——突然好怀念她爹,真希望爹爹这时能冲进这间屋子,敲几下阿宣的脑袋,像拎鸡仔般抓起他来,吼问,臭小子!怎么跟我女儿说话呢?……
唔,不对!如果爹爹真能在此时出现,警告阿宣。那小家伙绝对会记恨。二十年后上溪云山,再见到她爹,肯定新账旧账一起算,搞不好连个全尸都不留……
沉默的僵局发酵着含月的奇思异想,脑内的画面渐渐变得血腥。这时,男孩别扭的背影终于发声,传来冰冷的童音:“我要睡了。”
“哦。”回过神来,含月赶紧接话道:“那要不……我去给你热药?”
没有应声,阿宣仍然背对她。
含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杵在原地无所适从,眼睛不安分地转悠,余光忽地瞟到药碗旁的膏药,便赶紧拿起来,讪笑道:“对了!章大夫交待,睡前还得抹一道药膏,你的伤才好得快。”停顿良久,阿宣还是不接话,含月只好探问道:“……用我帮你抹吗?”
就知道她会问这句话!
阿宣转身,从含月手里一把夺过药膏,攥在掌心里,“不用,我自己来。”接着又两步冲到小桌前,倒了碗冰凉的汤药,一仰而尽。
好吧……衣服不让帮忙穿,药膏不让帮忙抹,连汤药也不让她端去热。含月纳闷究竟哪个环节惹到了阿宣。是嫌她照顾关心得不够周到?是不满意新买衣服的款式?还是说,今天在估衣铺的穷酸表现,教阿宣嫌她没钱、养不起他?
苦苦思索,不得其解。……唉,算了。幼年悲惨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阴暗,反应到情绪和表现上,时冷时热,喜怒无常,也是情理之中,怪不得他。反正问阿宣,“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啦?”他也不会回答。与其留在这里钻牛角尖,不如该干啥干啥。
“好,那你记得涂药,我出去了。”简洁一声,含月离开了房间。
听见身后传来门扉开合的细碎响声,阿宣转过身来。望向门外,透过门窗上端木棂格子间的窓纸,隐约能看见含月身影隐入了庭院之中。
……生气了?
肯定会生气的吧。
阿宣的心,好似漂浮在深夜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上,于黑暗的波涛之上不安地翻涌起伏。
反感她说喜欢他的长相,也不习惯和她亲昵接触,但说到底,她好歹是救命恩人,更是有生以来、第一个说想陪伴他照顾他的人,他是不是应该对她表现得温顺点?再说了,回到昨晚以前,他哪有什么资格什么胆量来摆脸色?在员外府的时候,被人各种摸脸、观赏甚至亵/玩,他敢吼?只能低头、咬紧牙关、露出一脸空洞的表情罢了……
遇溺之人,连稻草也紧抓住不放。何况现下出现的人,能救他出火坑呢?
阿宣一个激灵,开始翻找方才让他试穿的那件马甲,床上、板凳上、衣架上,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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