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姐妹七人,除却已然出嫁的至善公主,便是以何子岑身份最为尊贵,余下的几位兄弟都对他颇为尊敬。
今日瞧着何子岑开始动怒,何子岱却一反常态并未退缩,而是郑重说道:“三哥,莫非你也喜欢这小丫头?你瞧她看起来多么单纯,在雪地里又玩得多么快乐。你往后是要做大事的人,这么简单的生活,你能给她吗?”
何子岱一言便戳中何子岑的心事,他迟早会是大阮的储君,而她有着质子的身份,依然不能做他的太子妃。
不求名份,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便是以后将她立做宸妃,每到祭祀大典上,她依然没有资格与他并肩。想起长姐至善曾经对她的刁难,一抹歉疚悄然浮上何子岑的心头。
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却更不能容忍她生活在别人的身边,便是亲弟弟也不行。何况上辈子的帐还没算清,何子岑从没有放手的打算。
咀嚼着何子岱的话,醋意在何子岑心间层层翻腾,几乎控制不住。他紧紧闭上眼睛,掩盖住眸中挟裹的满满阴霾,一张脸上泛起隐隐薄怒。
深深吸入一口带着冬雪的寒洌气息,何子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他笼了笼收在袖中的双手,佯做无意地瞥向方才嬉闹的一对主仆,却发现早已杳无踪影。雪地上唯有一溜状若梅花的脚印,那样可爱而又滑稽,是小狗楸楸留下的痕迹。
懒懒地掸一下衣襟上的落雪,何子岑将何子岱的大氅重新抛给他。忍着心间满满的失望,雍容地立起身来,冲何子岱微微笑道:“口无遮拦,小心我告诉母妃,你今年便连一文钱压岁的锞子也没有。”
自小到大,何子岑总是这般四两拨千金,惯会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何子岱并不与他争辩,而是眼望陶灼华消失的方向,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前世里他冤枉过她,更曾辜负过兄长对他的重托,不仅没有好好保护她,更没有护住她与何子岑的孩子。
一回想起洋溪湖畔的木屋旁边,陶灼华孤孤单单一个人从大好年华走到了白发苍苍,无边的自责便如潮水,将何子岱吞噬其中无法自拔。
何子岱记得她每日无止休地纺线织布、溪边浣纱、再便是倚着何子岑的墓碑与他喃喃自语。他瞧着她坐在溪水旁自说自话,瞧着她每夜伴着泪水入眠,清晨和着残梦醒来,无边的歉疚渐渐化成了牵挂,想要好生呵护她的想法便从前世走到了今生,如今变得尤其强烈。
从前她与兄长这一对苦命鸳鸯,身上都背负得太多,才会活得那么艰辛。如今重新来过一次,何子岱自信自己可以代替何子岑,给她最简单与平凡的生活。
让何子岑守住他的家国、让陶灼华远离瑞安的桎梏,让他最爱的两个人都能拥有这一世的幸福,这便是何子岱最简单的愿望。
何子岱一厢情愿地想着,也许那样的结局,对他们三个人再好不过。
陶灼华浑然不晓得这个除夕的午后,她与茯苓和楸楸在雪间的嬉闹被两兄弟看个正着。主仆二人回了青莲宫,见娟娘领着大家依旧在忙,陶灼华便命茯苓去折些梅花来插瓶,更添除夕的喜气。
刻意选了对碧绿的掐丝珐琅听雨梅花瓶,待茯苓拿银剪剪断树枝,从院子里选了几枝开得风神凛冽的绿萼,陶灼华便饶有兴致地插起花来。
一瓶搁上炕桌,另一瓶放在窗台,不大的室内立时便有暗香盈袖,添了几分光彩。娟娘进来回话,见那梅花开得别致,真心赞了几句,便吩咐小丫头们点灯,再将院子里的灯笼也燃起来,又将馅料与面团都搬进屋来。
调好的馅料分着荤素几种,几个粗使的丫头行了礼,便在窗下支起板来,先包肉馅的水饺。
陶灼华净了手,将菖蒲、忍冬全都唤来,一同预备这顿在大阮的年夜饭。
忍冬瞧着蓝底折枝花卉碗中的素馅料,颇有些不喜,微微皱着眉道:“如今德妃娘娘又不曾短缺咱们的吃食,何苦还要自己动手?奴婢并不会包这个,还是打理郡主您明日要穿的吉衣吧。”
这般冷淡的性子,本就没拿自己当成她的正经主子。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陶灼华不想坏了过年的好心情,并不与她一般见识,而是含笑应允。
忍冬焚起一炉香,取了娟娘选好的衣物,再往衣裙上喷些烧酒,开始闲闲熨着陶灼华的衣衫。菖蒲则将袖子半挽,熟练地揉起娟娘早便和好的面团。
茯苓拿筷子拌着馅,将上头的鸡蛋膏搅匀。素馅的饺子虽然寡淡,娟娘却用油熟过葱姜,又添了一把鸡枞,轻嗅间便是满室生香。
娟娘擀着皮子,陶灼华便依着从前舅母教过的样子,开始认真包起元宝饺来。
陶府里过年的饺子不似平常那般随意捏起,而是将肚儿挤出,好似一枚枚元宝般好看。陶灼华包得极仔细,又不时将花生、红枣,还有洗净的铜钱也包进去,图个过年的喜气。
不多时一个个雪白的饺子鼓着肚儿,果真像一个个小元宝一般,整整齐齐排了一排。旁边那几个粗使宫人瞧得好看,不觉围了过来学艺。
娟娘便放下擀面杖,认真传授起包饺子的技艺。除去元宝饺,她们又包了些四喜饺、鸳鸯饺,在盖垫上码得整整齐齐。
想着德妃娘娘这段时日对自己多有照拂,陶灼华请娟娘装个食盒,里头鲜韭鸡蛋与香菇豆腐的素饺各盛了一碟,命茯苓送去德妃娘娘宫中。
饺子未煮,原是陶灼华想得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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