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遗则铺开一张黄竹纸,那一只小巧的青铜虎搁在纸张的最上端,提笔在手,略微沉思片刻,边一气呵成,写满了大半张纸。
他将手中的狼毫随手一扔,准确地搭在细瓷笔架之上,泼洒出三两点墨迹,甩在几案之上,混迹于斑班迹迹中,就如同一挂明灭不定的星河。
他用手指捏住黄竹纸的两侧,凑在眼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小声吟哦,于摇头晃脑中不时地点头,看似对自己的这篇佳作颇为满意,认为可以流传千古,做士子们学习公文的范本。
冬日天寒,气温很低,墨迹不容易干,房遗则将黄竹纸凑到眼前,使劲对之吹气,企图让墨迹干得快一些,免得耽误得太久。
可吹了一阵子,房遗则终于明白了,对着墨迹吹气就是一种一厢情愿的事情,根本就不到作用。
他不由得苦笑,索性将墨迹未干的黄竹纸往几案上一扔,一切顺其自然,不再强求。
他和武后年纪相仿,都活了一大把岁数,就连头发和胡子全都白了,竟然还像小儿女一样做出荒唐事,真是让人羞愧难当。
他为了掩饰心中的尴尬,没事找事地和赵无敌聊着北地的战事,却又点到为止,并不刨根问底,对赵无敌的回答也是不置可否,哪怕是明知道不尽是实话,却也并不点破。
房遗则就像是一个慈祥的老爷爷,和自沙场归来的小孙儿聊天,眼神中尽是宠溺、满意和宽容。
谁不是打年轻时过来的?
年轻人经历一场大胜仗以后,难免有些志得意满和心高气傲,言语之中不期然之间就将整个过程给来一番美化,将战果夸大了一些,将自身的作用拔高一截……
这些都很正常!
说起来都是人之常情,试问天下人、谁在年少时没有因为读古史而对那些史上的英雄人物心生景仰和崇拜,继续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在夜深人静时以身相代,做起一个无敌的梦?
人们对待胜利者总是显得很大度和宽容,只要他们的胜利是实打实的,没有半点虚假,那么其它的一点都不重要。
在房遗则看来,眼前的年轻人还算是比较靠谱的,只不过是将个人武略拔高了一截,实在是不算什么。
纵观我朝大将出征边地,哪怕是和敌军打草谷的小队人马遭遇,以众凌寡,斩下数十颗头颅,对于真正的名将可谓是一种耻辱,可那些杀才们可不管,照样上奏朝廷表功。
当然了,经过军中耍笔杆的文士一番润色以后,奏章中就变成了“闻外敌入侵,吾亲率三军迎头痛击,经历一番苦战,杀敌无数……”
对于“无数”这个词的定义,武将和文官的认知是不同的。俺们读书少,超过两只手就犯迷糊,再说了,沙场之上光顾着斩杀敌人,就连刀子都砍卷了,将敌人给看成一地的零皮碎骨将烂肉,实在是数不清。
而兵部算是这些杀才的娘家,杀才打了胜仗,兵部脸上也有光彩。因此,明知道奏章中是漏洞百出,可为了自家的面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并大笔一挥,写上兵部的意见,然后转交政事堂,请宰相们审定。
政事堂中的宰相们大多是文臣,几乎没有上过沙场,且对于朝廷来说,一场胜仗总比一场败仗来的好,那么又何必给自己添堵、让帝王闹心?
论起此事,让房遗则想到秦怀玉的“杀敌十万”来,不光是他,就算是武后估计对杀敌之数也心中有数,将“杀敌十万”打个对折,甚至是更少。
可这也有什么关系?别说“杀敌十万”,就算是秦怀玉说杀敌二十万、三十万……武后也只能认可,而绝对不会质疑。
两人一问一答,加上杜平这个憨货插科打诨,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得飞快,那张黄竹纸上的墨迹干了,房遗则将其对折再对折,然后和秦怀玉的奏章一起放入一个木匣中。
他将木匣放在几案之上,右手悬于其上,用食中二指轻轻叩打,睇着赵无敌道:“对于你的请战老夫是准了,可最终成是不成、还得要看这封秦二写的奏章。
今日政事堂是武承嗣那厮坐班,此人处理起事情来……”
他拎紧眉头,幽幽道:“此人的性情很难琢磨,不可以常理度之,可谓是奇葩一朵。
你的请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留中以待诸位宰相共议、甚至是上报天后定夺也无不妥,不过,却迁延了时日,恐多变故。
可他若直接做主,给予批准,也算不上僭越。
至于他如何决断,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也只能看你的运气了。这样吧,让杜平陪你走一趟,也好替你美言几句。”
他话音刚落,没等赵无敌表达感谢,却只听见杜平低吼道:“不可,不可,大为不妥!”
房遗则听了杜平的话,气得眉毛剧烈地颤动,鼻翼扩展,长须都飘散开来,没好气地喝道:“你小子整天和秦二称兄道弟的,仿佛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感情全特娘的是假的?
此番不过是因为这娃娃在神都人生地不熟的,让你去领个路,顺便说几句好话,你就推三阻四、不情不愿,真是让老夫失望得紧。
去休!去休!老夫深以为耻,不敢和你叙谈,以免污了老夫的耳。”
杜平对房遗则的呵斥不以为意,咧着大嘴乐道:“叔爷,俺什么时候在您眼中这么不待见了?你是误会了,俺是这样的人吗?
俺之所以说不妥,是因为曾听人说起,那武承嗣对朔方大胜耿耿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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