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让我每时每刻都焦虑不安,而更让人难以接受的却是逐渐清晰的内心感受:一个人如果被害,调整过来后虽有心理阴影,但事后会发现更为强大丰盈,不但可以回到过去,还可以遇到更坚强的自己;而一个人若加害过别人,内心有块地方便永远都照不进阳光,只会逐渐发霉腐臭,永远找不回那个在阳光下全然坦荡的自己。
这种见得光和见不得光的逻辑,也许正解释了人们总愿意对人诉说自己如何受的害,而从不愿意说起自己如何害人的普遍现象!
从委托秦维刚对李天诚催收债务起,有些东西便是可以预见,也是我默认的,大约从那时起,我内心便有一块地方永远照不进阳光了吧!
就当我快发霉腐臭之际,属于我的那缕阳光终于照了过来,分别了一个月,黎昕瘦削挺拔的身影终于又立在楼下。他的到来让我惊觉自己竟然如此蓬头垢面,这段时间于我来说,吃不吃,或者吃什么都不重要,睡不睡,什么时候睡也不重要,漂不漂亮什么的?就更加顾及不上了。
欢天喜地飞奔着跑下楼去,正准备扑到他怀里,呼吸一下那久违了幸福的气味。
“黎昕,你终于回来了,我要吃好吃的,带我……”近身,却见他一脸凝重,话就这么硬生生咽下去。正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急促得先开了口。
“我们现在必须去见一下老马媳妇,见完再带你去吃!”
“为什么?老马媳妇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
“老马因为要债时与人动了手,被关到看守所了,我们得去帮忙想想办法!”
“伤人了吗?伤得重不重?”
“我也是刚回来才听说的,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要赶过去才能了解清楚。”
我狐疑着,脑子里浮现出三个月前,老马媳妇施萍姐教授我“讨债要领”的事情。
施萍姐性格泼辣,长相普通,但自从老马债务爆发后却脱颖而出,原来y公司这帮人和圈内认识他们的人里,有不少人可都羡慕老马娶了个好媳妇呢。
他们对这个好媳妇的评选标准说起来,有些让人啼笑皆非,不是相夫教子或者家务勤勉,也不是温柔体贴或厨艺精湛,而是面对丈夫老马的债务,勇气可嘉、追讨得力、策略多样、能屈能伸。我有些心虚起来,若天下男人都以这般标注择偶了,自己岂不是嫁不出去。
我曾用试探性口气问过黎昕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老马媳妇这么泼辣强势,在外要债是把好手,在家恐怕难以温柔相待吧!老马一定经常被吊打!站在老马的立场,站在男人的立场,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我怀揣着那点小心思,问完连自己都觉得狭隘。
“传统价值观里为夫为妻的道德标准自是不能丢失,但若有一两样过人之处可以填补也未尝不可!”他虽答得婉转,但我也听出来,在黎昕眼里,施萍姐表现出来的要债能力正是那“一两样过人之处”。
内心划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不知什么时候起,爱人之间就盛行起实用主义这一套了。
这场债务的连锁爆发,让我们这种人的日子过成了煎熬,相互都自顾不暇,失去了给予的能力。谈恋爱什么的,成了心灵再也无法企及的奢侈品。一身债务让人再也没资格说爱。
我决定向现实投降,再说技多不压身,认认真真去向施萍姐讨教要债要领呢,施萍姐是个热心肠的人,讲起这个话题真是倾囊相授、滔滔不绝。
老马是我们之中最先爆发偿还危机的,那时候美娜姐还没有去世,我们以为困难很快就会过去。向施萍姐请教“要债要领”之时,并没有预见到民间借贷会在接着的几年中全数覆灭,只以为个别违约纯属偶然,偶遇“老赖”也只是运气不好,银行不是都还有坏账率嘛!简单得认为只要掌握了“要债要领”,便打通了全流程,这个商业模式和生存之道还能继续下去。
虽然那段对话在后来看来甚是无用,但从生活角度看却甚是有趣。
记得那一日,她一坐定我就摇晃她的手央求起来:“施萍姐,教教我,教教我怎么要债?”
“呵呵呵……”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泛红。
“我也没什么心德啦,又不是老师,也不知道怎么教你,就给你讲讲我最近帮老马要债这几桩吧,你看看有什么可以借鉴的。”
我殷切的望着她。
她望着我的神色,一抹得意之色升上眉梢,兴奋开坛讲解起来:“前几日,老马有个债务人,总也不还钱,我去他办公室央求他还些,他竟然说有事走了,不理我。老娘岂是他能怠慢的人!第二日,我便抱着娃坐他公司接待室里,逢人便声具泪下哭诉他欠钱不还,害我们母子生活没了着落,闹得整栋楼的人都对他指指撮撮,来拜访他的客户也都一脸鄙夷……”
她喝了口咖啡停住望着我,明显卖关子,我心急追问:“然后呢?”
“然后就还了呗!”她明明得意却故作轻描淡写,演技真好!
“还有呢?其他的呢?”我意犹未尽。
“还有一次,债务人已经跑了,当我听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一大堆债权人在那儿开始抢着搬东西抵债了,桌子、椅子、破电脑能拿走的全都搬动要拿走呢。”
“啊?那你怎么办?你抢着啥了吗?”
“我就一个人去的,那些都是男人,抢又抢不过,搬也搬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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