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解释一下关于上一节标题的事情。
己丑,镇守黄河义兵万户田丰叛,陷济宁路,
……
时田丰据济、濮,率众来寇,击走之。
……
诏淮南知行枢密院事脱脱领兵讨淮南。诏谕济宁李秉彝、田丰等,令其出降,叙复元任。
……
丰降,东平平,令丰为前锋,从大军东讨。棣州俞宝降,东平王士诚、东昌杨诚等皆降,鲁地悉定。进兵济南,刘珪降,遂围益都。
……
五月乙巳朔,泉州赛甫丁据福州路,福建行省平章政事燕只不花击败之,余众航海还据泉州。福建行省参知政事陈有定复汀州路。戊子,彗星光芒扫上宰。田丰及王士诚刺杀察罕帖木兒,遂走入益都城,众乃推察罕帖木兒之子扩廓帖木兒为总兵官,复围益都。
……
乙巳,扩廓帖木兒复益都,田丰等伏诛。
……
上面的条文,引自《元史》,田丰虽然没资格在这书中立传,却也算是清楚留下了自己的脚印。
元朝,从中后期开始,或者,更清楚的说,从忽必烈死后开始,就完全可以列为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政治最为黑暗的时期之一了。根本就没有树立起什么能被人所共认的政治lún_lǐ,无论想要什么,都是用刀子说话。
在大都,三十年间换了十个皇帝,几乎每天都在打帝位战争,全国的将军与强兵都不得不参与其中,表态,或是下场厮杀,用刀与剑来决定皇位以及重臣们的位置。元代的政治游戏规则仍如草原般粗野,当他们想更换一名重臣时,解决方法常常是引诱他离开府第,然后乱刀砍死,当他们想决定谁来当皇帝时,解决办法通常是各自带上自己的嫡系军马,在河北,在辽宁,在山西和河南来大打出手,一直到有一方的力量被彻底歼灭为止。
而在基层,官、吏和地方豪强们,则和大都的统治者们一样,毫不犹豫的运用着刀与剑,来保护或者扩张自己的财产,那是一个人命无比卑贱的时代,那是一个yù_wàng赤裸裸流淌的时代,对无拳无勇者来说,很难想象比那更悲惨的世界了。
那个世界,今天的我们可以从《水浒传》里窥见一斑:那怕是那些作为正面角色塑造的人物,史进,因为身上没钱了,就横着朴刀,到赤松林中“讨些盘缠”。燕青,当肚里饥饿时,寻思“何不两拳打倒两个,夺了包裹”,董平,赚开城池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夺了这女儿”,带着杀光了“这女儿”的全家,晁盖,和宋江们闲坐在一起,边从黄文炳身上割肉下来烤吃,边快活的谈笑着……这一切,正是施先生与罗先生们亲眼见证过的世界,元末的世界。
在这样的乱世中,反抗自然也是不会断绝的,当时的局势,是民变蜂起,烟尘满地。元朝的政策,是一方面调动中央军镇压,一方面也默认地方势力摹兵镇压。
这些自己摹兵的队伍,如果够能打,有了战绩,就会受封。对他们,有一个专有的称谓,叫义兵,田丰,就是这样的一个义兵万户。
上一个鼓励郡国摹兵来镇压农民军的政权,叫汉朝,那些镇压了太平黄巾的地方豪强们,顺带着也完结了大汉四百年的国运。而很快,元朝政府就深刻领悟到了一句话的意思,知道了什么叫做“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这些义兵万户的起兵,不是为了什么忠诚,而是为了保护,和扩张自己的利益,“有兵便是草头王”,当第一批农民军被镇压下去之后,这些没有吃饱的“忠臣”,摇身一变,立刻就成了新的反抗者。
……田丰,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以镇压农民军起家,功封义兵万户,随后作反,势力最大时,足以辐射到整个山东。
然后,察罕贴木儿自北方率领元庭精兵南下,轻易打垮了山东、淮海地区的多支反抗力量后,对田丰,他考虑到“丰据山东久,军民服之,乃遣书谕以逆顺之理。”,采用了劝降的办法,随后,田丰复降,并担任前军,为他打平了几乎所有反抗力量。只留下一座孤城益都,据守不降。
……然后,就是最震撼的时刻了。
一省皆平,大军围城,局势已是完全绝望。然后,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田丰刺杀察罕贴木儿,奔走入城,与他之前的同袍们继续苦守这座孤城。最终,城池被察罕贴木儿的儿子打破,田丰被抓住,挖心而死。
关于田丰的举动,自然可以找出许多种解释来:比如说,他察觉到了朝廷对他这样身份的猜疑与敌意,比如说,从一开始他就只是在等待一座谷城……但这些,都解释不了一点。
田丰,他,是在山东反抗军最绝望的时刻,转换了自己的阵线。
黑云压城城欲摧……这恐怕都不足以形容当时的局面,五月之内,察罕如狂风一样,荡平了整个山东的抵抗力量,益都,是最后残余的一点星火,在当时看来,这根本一口气便能吹灭。
有人会在1272年的3月,从元军里叛离,冲破防线,来投奔困守襄阳的吕文焕吗?
有人会在1641年的8月,从清军里叛离,杀透重围,来投奔被围在松山上的洪承畴吗?
……
但田丰,他却这样作了。
益都终不可守,一次成功的暗杀,改变不了从组织到指挥再到兵甲战士等等各个方面的巨大差距,城池终究陷落,统帅是察罕的儿子,田丰被擒,挖心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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