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宝玉闷在房中,或看书解闷,或胡涂乱抹,也不使唤众人,只叫四儿使唤。到了晚上,喝了几杯酒,一人对灯,更觉没趣。他既怕这次以后,她们越来越劝他,又拿不出少爷的架子镇住她们,就只当她们死了。他命四儿烹茶,拿出庄子的《南华经》,读到外篇《胠箧》一则,似有所悟,趁着酒兴提笔往后续,声称要焚“花”散“麝”,破坏宝钗的美貌,灰灭黛玉的灵魂,方消心中气。写完,掷笔睡下,天明醒来,见袭人和衣睡在被上。他早把昨天的事忘到脑后,推袭人说:“起来好好睡,小心冻着。”
袭人见他赌气,原想一时半刻就好了。谁知他赌了一天,竟不回心转意,反弄得自己没意思,一夜没睡好。这会儿见宝玉如此,想来是他知错了,仍不理他。他就为袭人解扣子,被袭人推开手,又自己扣上。他问:“你到底怎么了?”袭人说:“我也不怎么,你自己到那房去梳洗吧!”“我到哪里去?”“你爱到哪里到哪里。从今后咱俩分手,省得鸡争鹅斗的,叫别人笑话。横竖有‘四儿’‘五儿’服侍你,我们‘白玷污了好名好姓’。”“你今儿还记得?”“一百年还记得!”宝玉见她娇嗔满面,情不自禁地拿起一根玉簪,一摔两段,起誓说:“我再不听你的,就跟这簪子一样。”袭人又劝他几句,这才服侍他梳洗。宝玉刚去上房,黛玉来了,信手翻看案上的书,恰巧翻到宝玉昨夜续处,不觉又好气又好笑,提笔写下一绝:
无端弄笔是何人?剿袭《南华》庄子文。
不悔自家无见识,却将丑语诋他人。
宝钗要过生日,贾母喜爱宝钗的稳重,又是她来后的第一个生日,就拿出私房银子二十两,让凤姐儿预备酒、戏。凤姐儿打趣说:“老祖宗给孩子们做生日,不管怎样,谁还敢争?找出这二十两霉烂的银子,意思还是叫我们赔上,只是连累我们。谁不是你老人家的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你上五台山?这是够酒的?够戏的?”满屋人都笑起来。贾母笑骂:“我也算会说话的,怎么说不过这猴儿?你婆婆也不敢跟我顶嘴,你就跟我‘邦’啊‘邦’的。”“我婆婆也是一样疼宝玉。我也没处伸冤。”当晚,大家来跟贾母道晚安,贾母问宝钗爱听什么戏,爱吃什么东西?宝钗知贾母爱热闹,爱吃甜烂的东西,就按贾母平日喜欢的说了。次日,各人都给宝钗送去贺礼。
二十一日,就在贾母院中搭起小戏台,定了一班小戏,昆山腔、弋阳腔都能唱。在贾母的上房里摆几桌酒席,都是自家娘儿们,没有一个外客。宝玉不见黛玉,到她房中找。黛玉歪在炕上。宝玉说:“起来吃饭去。你爱看哪一出,我给你点。”黛玉说:“你有这心意,就该给我叫一班戏,我不稀罕去沾光。”宝玉说:“这有什么难,你过生日也这样办,也叫他们沾咱们的光。”
开戏前,贾母先让宝钗点。宝钗推让一回,点了一折《西游记》。贾母再让凤姐儿点,凤姐儿不敢拗,就点了一出《刘二当衣》。贾母又让黛玉点,黛玉让王夫人先点。贾母说:“今天是我带着你们取乐,别理她们。我摆酒唱戏,她们白吃白看,都便宜了她们,还让她们点戏呢!”黛玉、宝玉、三春与李纨都点了,按出演戏。摆上酒席,宝钗又点一出《醉打山门》。宝玉说:“你只好点这种打打闹闹的戏。”宝钗说:“这出戏是一套《北点绛唇》曲牌。场面好,唱词更精妙,抑扬顿挫,音律好得没法说,你哪里知道!”宝玉便请她念唱词,她念了一支《寄生草》,宝玉高兴得直拍膝头。黛玉嘲笑:“安静看戏吧!还没唱《山门》,你就《装疯》了。”
散了戏,贾母把唱小旦的和唱小丑的叫进来,另赏两吊钱,拿果子给他们吃。凤姐儿说:“这小旦的扮相活像一个人。”宝钗、宝玉都看出来,只是不敢说。湘云却接上口:“倒像林姐姐。”宝玉瞪了她一眼。众人留神看,果然像。晚上,湘云便叫翠缕收拾行李,说:“还在这里干什么?看人家嘴脸。”宝玉劝:“你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不敢说,怕她恼,谁知你却说出来。我怕你得罪她,才向你使眼色,你却恼我,岂不辜负了我?”湘云甩手说:“我也不知你林妹妹,我原不配说她。她是主子,我是奴才,得罪了她。”宝玉说:“我为你倒为出不是来了。我要有坏心,立刻化成灰,叫万人跺踏!”湘云说:“大正月里,少胡说八道。说给那些小性儿、会辖治你的人听去吧!”宝玉讨个没趣,只好去找黛玉。谁知黛玉方才听到二人说的话,又把宝玉斥责一番。宝玉原怕她二人为此不和,两头劝解,倒落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他想起《南华经》上的“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句,越想越没意思,转身回房。黛玉更来了气,又送他一句:“这一去,一辈子也别再跟我说话!”
宝玉闷闷不乐地回到房中,躺到床上生闷气。袭人知道为什么,想逗他开心,他却更加烦恼,泪珠儿直滚。他越想越觉人生无聊,忍不住放声大哭。哭了一会儿,下床来到案边,写下一个偈子: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写完,又怕别人看不懂,填了一支《寄生草》,写在偈后,上床睡了。
黛玉见宝玉果断离去,怕他想不开,来看动静。见了宝玉的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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