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苏响看到陈淮安上了他自己的司机老金开的车,车子离开了大门。陈淮安在临走前曾经说过,等不打仗了,一家人可以在香港团聚,现在他出去只是打前站,同时也好在香港避一下风头。苏响不愿把这个消息告诉梅娘,她突然觉得如果陈东没有了父亲,那么三个孩子的命运变得一样的残酷。尽管她没有汇报这一消息,但是梅娘的眼线还是从码头的客运部那儿得到了消息,有一张甲等船票属于陈淮安。
梅娘那天在屋子里抽了三支烟。她抽烟的时候十来个人围坐在她的身边,大家都昂着头想听梅娘有什么话要说。一片寂静,一直等到梅娘掐灭第三支烟的烟头时,大家才把热切的目光投向梅娘。梅娘说,把他绑回来。
十多个人蜂拥而出,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只有卢扬和程三思扑闪着大眼睛,一片迷懵地望着梅娘。那天中午梅娘手下的人并没有绑到陈淮安,因为陈淮安没有出现在船上,也没有出现在码头。陈淮安只是虚晃一枪,让老金开车在大街上转了一圈,而他自己其实一直还躲在洋房的另一间屋子里。黄昏时分他突然现身了,手里拎着一只皮箱出现在苏响面前。陈淮安告诉苏响自己要去机场,他没有买机票,而是要搭一个在邮政局工作的老熟人的邮政货班的班机去香港。陈淮安临走前紧紧拥抱了苏响,在苏响的耳边轻声地说,中午组织上一定派人去码头了。苏响在陈淮安的怀里问,你怎么知道?
陈淮安说,我的直觉一向灵敏。我到香港后会联系你,条件成熟了我们一家人全过去。
陈淮安说完,又抱起陈东,用那张被割裂的红肿的嘴亲了亲陈东,然后拎起皮箱快速地离开了洋房。一会儿苏响掀开了窗帘一角,她看到陈淮安迅速地上了老金从暗处突然开出的车。苏响就在心里感叹,陈淮安一定是学会了地下工作的那一套。
苏响走到电话机边,看着那部金色的西洋电话机,她觉得十分得奇怪。她总是对这种可以把声音从某处传达到另一处的机器感到好奇,她一直都犹豫着要不要拎起电话机。苏响拎起电话机又放下了电话机,如此反复。连续三次以后,苏响开始拨一个牢记于心的号码。
梅娘守在书场的电话机边,她完全确定苏响是知道陈淮安去十六铺码头的,但是苏响却没有向她报告。她派出的人马扑空以后,怀着赌一把的心态她守在电话机旁。电话响起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从话筒里钻出来,陈淮安正在从福开森路前往机场搭乘邮政货机。
电话迅速挂断了。梅娘再次将嘴里的小金鼠香烟掐灭,飞快地离开了梅庐书场。她风风火火地跑到一条弄堂附近时,数名汉子迅速地向她靠拢。梅娘急切地说,机场……就在此时,苏响在家里呆呆地站在窗前。她的手里拿着一张白纸,那是她在新婚夜写下的约法三章,上面有陈淮安的签名。苏响把这张白纸折成一朵小白花的时候,脑海里浮起了她和陈淮安一起在米高梅舞厅里跳舞的场景。苏响突然觉得,她仿佛和陈淮安过了很多年,不然她的记忆中陈淮安怎么会有那么得青春勃发或者说少年倜傥。苏响把白纸裁开,折成了两朵小白花,一朵塞在了陈东的手里。什么也不懂的陈东开心地笑起来,他说,妈妈,花花漂亮。
22
陈淮安举行大丧以前,苏响去慕尔堂请马吉牧师。那天马吉正蹲在慕尔堂门口喂一群鸽子,听了苏响的请求他一言不发。
在墓地,一身黑衣的苏响突然闻到了桂花的香味,她知道原来是又一个秋天来了。那天如苏响所愿,天空中下起了雨,这让她想起陈淮安向她求婚的时候,也是一个下雨天。苏响已经记不起来那天来了多少人,来了哪些人。她只记得来的人中有陈淮安那微颤颤如一根风中稻草的老父亲,有陶大春和陈曼丽丽,还有牧师马吉。她当然也记不起来马吉在墓前说了什么,只记得陈曼丽丽的肩膀耸动得厉害。她微笑着走到陈曼丽丽的面前,陈曼丽丽泪流满面地问,你不难过吗?
苏响说,他去了该去的地方,那儿满是福祉,有光明和温暖在等待着他。陈曼丽丽惊讶地说,你信教了?苏响说,我不信。我只相信黎明就快来了。陈曼丽丽诧异地说,现在不是天亮着吗?
苏响说,你不会懂的。在众人即将散去的时候,陶大春把苏响拉到了一边。陶大春穿着一身黑西服,显出无比的肃穆,却缀着一朵触目惊心的白花。陶大春鹰一样的双眼紧盯着苏响,咬紧嘴唇说,是你杀了他?
苏响平静地说,血口喷人!陶大春说,你是共产党?
苏响说,你觉得是那就是,你把我抓走吧。陶大春沉思了良久说,算我又欠了你一条命。那天陶大春回到警备司令部后直奔刑讯室。在刑讯室里他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马头熊。陶大春蹲下身轻轻地拍着马头熊的脸说,再问你一次,招不招?马头熊说,我要是招了……我地下的先人不认我。陶大春的耐心彻底失去,他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走到门边时头也不回地拔枪。翻转手向地上的马头熊连开三枪。苏响不信陶大春会不查自己,所以在安顿好所有以后,她离开了陈家,把自己留在福开森路那幢洋房里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苏响是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搬离洋房的,她站在车边望着那幢楼,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儿的生活像一场梦。苏响选择在清晨搬家
喜欢麻雀请大家收藏:(m.iuu123.com),爱优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