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我又以东道主自居,邀请他遍游江南各地美景,一副花天酒地的败类模样。他微笑着答应了,我却没有去钻研那抹笑容背后的真意,只是觉得我的世界插满欢乐的旗帜。
这一日,我们乘画舫游西湖,满眼开阔的湖光山色、软山细水中,我为非珏解说着沿途美景,他则含笑而听,神情愉悦。
我转身时假意掉下一根挂着玫瑰银牌的银链子,果然非珏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眼神一阵恍惚。
我不由心花怒放,他可是认出来了?
他又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问我:“这东西方才从君兄身上坠下的,君兄怎么会有柔兰的饰物?”然后他递给了我。
我踌躇地看着他,勉强地笑着,“这是一位故人相赠的珍宝,公子不觉得眼熟吗?”
他微微一笑,“如此做工粗糙之品,在弓月城的街市上,数以万计,确实有些眼熟。”
我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他皱着英气勃勃的眉头继续说道:“君兄的故人是否故意欺玩君兄,君兄万万不必将之日日挂在身上,如此伪物,实在贻笑大方。”
我心中喝着苦酒,慢慢举手就要接来。这时舟身一个摇晃,我方趔趄,一只猿臂已将我扶住。我紧挨在他健壮的怀中,不由自主地反身抱住他,苦涩道:“非珏,你当真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非珏却轻轻将我推开,眼中幽冷若深潭,不再有往昔的温存,甚至还有讶异和一丝淡淡的不快,“君兄说的,我可是一点也听不懂,倒是莫要再跌下湖去了。”然后走入船舱,只余我一人独立舟头,迎风伤魂不已。
这几日我不理生意,不管孩子们的教育,黏着一个西域商人。吴越之地传得沸沸扬扬,说我被这异族男子给迷住了,想要用重金收留人家做男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风言风语传到了非珏耳中,还是那次泛舟对他无礼,反正没几日非珏便前来辞行。
那一日,长亭送别,我无法不泪盈满眶,送上为他精心准备的吃用之物,他亦是镇定收下。身后的七名护卫流露着暧昧,为首的阿米尔看我的目光高深莫测。软轿中有一倩影,一双妙目似乎隔着帘子不停打量着我。
我勉强笑道:“这位定然是你口中的爱妻吧。”
非珏仰天长笑,酒瞳充满了因爱情而四射的光彩,“她是我的眼睛。”
如此视若珍宝……
那么八年前的我又曾在你的心中占有怎样的地位呢?
我苦涩地对他说道:“裴兄,你可相信,如果因为时间和距离,改变了外貌,甚至没有了记忆,只要相爱的两个人,还是能互相认出对方,找到彼此失落的那颗心吗?”
非珏沉默了半晌,看着我的目光有些迷惑,然后飞向那乘软轿中,释然道:“我信。”却见他回过头来对我粲然笑着,“因为我已经认出了我今生的爱人。”
我心中那些满怀欢乐的美好记忆,瞬时化为一片灰烬。到头来,终是我一个人在过去的世界里跳舞。
我只能紧紧握着那根玫瑰银链子,隔着雾气看着他的目光追随着轿帘深情款款。
他微笑着,翻身上马,轻唤着:“我们出发了。”
帘中的艳姝娇唤道:“是,夫君。”
九骑扬起的滚滚烟尘迷乱了我的眼。我的手颓然地松开,玫瑰银链垂了下来,在我手上无力地摇荡着,犹如我的心。
齐放在我身后轻叹道:“主子……想开些,他本是练过《无泪经》的人,想是前尘往事皆不记得了。”
我的泪如泉涌,终于明白了原青舞为何会那样痛苦,而无法开解。一个女人也许可以忍受所爱移情别恋,贪欢寻新,可是却无法忍受他将自己完全遗忘了。
我在他的生命中竟然连过客的资格都没有了?
非珏、非珏,你可是知道了我心中有了另一个人,而故意赌气装作不认识我吗?
非珏、非珏,大错早已铸成,我亦无法挽回,然而只求你不要用这种方法来处罚我。
你教我如何能忘了你?如何能忘了紫栖山庄五年的相知相怜相惜?
如何能忘记木槿湾旁,巧梳妆成的fēng_liú俏公子为博心爱的木丫头一顾,倒拿着诗集,朦胧吟叹?
如何能忘记樱花林下的《青玉案》,那第一个拥抱,那第一个吻,那第一次的表白啊?
为何一切在你的心中已化为尘埃,甚至连驻足的机会也没有给我留下呢?
是啊,你的心中已经驻满了另一个窈窕身影,而我甚至都没有看清她的长相。
她拥有了你全部的爱啊。而这份爱是每一个女人所渴望的生命中最奢侈的东西,那种单纯而热烈的爱情,似鱼水不可相离,若花叶相连难分难舍。
这份爱情曾经完全属于过我。
这难道是上天对我移情他人的惩罚吗?
我心痛得无法呼吸,一屁股坐在野樱树下用袖子遮着脸,任由热泪滚滚,根本听不进齐放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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