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秦道两旁载种着翠绿的青松,由怀县返回频阳的王翦南渡黄河从函谷关进入关中。身为大将军时前呼后拥、万众瞩目,因病告老返乡则只有王氏族人与老仆相伴,这不得不让人感叹世态之炎凉。
好好的大将军不做偏偏要告老还乡,即便族人也难免有这样的报怨,每每听到这种言辞王翦总是和蔼憨笑,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遗憾。确实,一介斗吏能爬到这个高位,六十岁因病还乡,还有一个大上造的爵位(十六等),已经是先祖保佑了。
秦国仍然缺马,王翦一行没有马车,只有牛车,四辆牛车入函谷关,却不想出西侧关门便被一个皂衣仆人叫住了:“敢问可是王翦将军……”
“何、何人?”一路上都无人问津,入了函谷关忽然有人相问,包括王翦也不免惊讶。
“我乃昌文君之家仆。”皂衣仆人的声音也不大,说话时脸上全是笑意。
三年前昌平君熊启车裂,昌文君熊梦虽然下狱,但全府细查审问下来,确与昌平君无涉,也未发现信鸽。没有证据就要看大王的意思了,族诛的话昌文君也要车裂,不族诛昌文君才能逃过一死。最终的结果是昌平君一府车裂,昌文君从此不在朝班。
昌平君为右丞相时,昌文君府同样门庭若市。昌平君车裂,昌文君似乎在咸阳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没想到今日竟然出现在函谷关。
没有在王翦的牛车上,而是在昌文君熊梦的马车上,两人静悄悄的会面。王翦年老,熊梦则刚及中年,一见到王翦,熊梦里当即顿首拜道:“家兄泉下有知,必要拜谢将军。”
熊梦顿首大拜,头磕的车厢地板咚咚直响,王翦没有回避,直接受了他的礼。看向车外,发现两人的仆臣亲随都有十步远,他才说道:“弊人不过是践行当年之诺,君上为何拜谢?昔日若无丞相举荐,不说天下,便是大秦又有几人知我王翦。请起请起、快快请起。”
“然将军为践行此诺却告病返乡……”熊梦抬起头看了王翦一眼,而后又拜。
王翦告老的事情不是什么机密,军中知道,国内也有传闻。熊梦出咸阳时就想到可能会在路上遇见王翦,一路让家臣注意车上竖有物旗的马车(所谓乡遂载物。物,通勿。勿,杂帛,幅半异,旗面半赤半白),果真给遇见了。
“老夫老矣。”王翦并不想多言告老之事。当年之诺他到底向熊启承诺了什么,他也不想说,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君上不居于咸阳而出关中,所谓何也?”
没想到王翦会问起自己,熊梦诧异中有些不自然。他强笑道:“关中皆言楚军将至,故出函谷。大秦士卒皆在大梁,大王、朝廷亦在怀县。”
听闻熊梦之言王翦眼神变换了一下,他没再问,而是说道:“君上可有酒?”
“酒?”熊梦还处于不自然中,听闻王翦找酒,他哈哈大笑,道:“有酒。自然有酒。来人!”
昌文君的酒不是军中的昔酒,而是最上等的清酒。有酒,有肉,两人就在车厢里开怀畅饮,直到太阳西斜,马上要入宿,牛车和马车这才依依惜别,背道而驰。马车匆匆入函谷关谷道,在东面投宿,牛车匆匆往西行三十里,日暮降下前赶到了逆旅。
“君上,王翦若将君上出关之事告于他人,恐……”在函谷关东面逆旅安歇一夜后,早上熊梦才想起昨夜与王翦的那些言谈。他告之于邕笠,邕笠不免有些担心。
“无事。”王翦与自己是牵连在一起的,熊梦提着的心又微微放下。不过他有些苦恼道:“我应变不能也。”
生在富贵之家的熊梦不能像邕笠这种侯谍机变灵巧,听闻他的感叹,邕笠劝道:“君上乃贵人,何须应变?”
“不应变又怎能……”熊梦不愿再说下去,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出函谷关干什么。去年楚军败于天池大泽,终究未能再度攻入关中。而今秦军六十万甲士攻楚,王翦想拖一年都不行,大王急于在楚人避迁之前决战。如果楚军败了,他无论做什么都挽回不了。
秦道如砥,柔美的春光中,熊梦的马车快速驶向洛阳,同一时刻,骑着不服二的熊荆正奔驰在陈郢城西面的沙水之畔。这不是郊游,这是实地探查战场。
对指挥会战的将军来说,实地探查地形极为重要。没有精确的将地图印在脑子里,很难推演敌人从靠近、到列阵、再到大奔冲锋的整个过程。战争不是从敌人摆好阵势才开始,战争应该从敌人动员开始算起。
楚军后退,秦军直追,战场选择权已经在楚军手里——只要楚军阻塞鸿沟水道,沿鸿沟南下的秦军就不得不上岸,只是秦军也可以提前登岸,而后列阵前来。战场的地形,前往战场的道路,两者都要细心选择,乃至细心构建。
“禀大王,此乃商时辰阝国之地。”彭宗也骑在马上,但是他不敢策马奔跑,等熊荆纵马跑了一段驻足停步时,他才追了过来。
“辰阝国?”熊荆没有听说这个国名,彭宗说这是商时的方国,没有听过也是正常。
“商之卜辞曰:‘往来自牢,乃逐辰阝鹿无灾’,便是此辰阝国也,商人曾在此养鹿以猎,至今仍有夯土矮墙。”彭宗道。“先君庄王时,伐郑,及栎。子良曰:‘晋、楚不务德而兵争,与其来者可也,晋、楚无信,我焉得有信?’乃背晋而从楚。先君庄王与郑、陈盟于此。
陈郢之沙水西来自颖水,六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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