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忧惧突然间变成噩梦般的现实,这便是都尉白林眼下的处境。无谋的荆王竟然变得有谋,这是难以相信的事情。可惜,身在中军东侧的白林无暇去想为何荆王会变得有谋,楚军骑兵正在阵后攒射砍杀戎车上的军官和令兵,作为都尉,他也是骑兵攻击的目标之一。
有千名短兵相护,楚军骑士的弓矢还是怒射而来,一篷篷落在戎车侧面的橹盾上。箭矢不能损伤白林分毫,但他也没办法传出军令。近万人的尉因为楚骑攻击,已在原地进退不得,两面持矛。
士卒暂时不是楚骑的攻击目标,但曲侯、二五百主、五百主、百将、屯长……,楚军骑士正猛烈攻击这些人。哪怕是二五百主,短兵也只有百人。百人短兵被楚骑一冲即散,戎车上的二五百主哪怕跳下车躲到车下,也被楚骑斩杀。
与李信相似,白林瞬间也有一种天下末日的感觉,白术、黄垄等人在他耳边大喊,要他尽快撤退,再不退就来不及云云。幕府撤军的钲声一直在响,全尉之所以不能撤退,那是因为楚骑袭扰。斩杀阵后军官的举措让士卒心生畏惧,没有军官指挥,他们只在止步于原地。
“当如何?我军当如何?”楚骑刚刚掠过,脸色惨白的左校黄垄就抓着白林的甲衣大叫。白林数次而非一次率军死里逃生,这让诸人对他产生一种信心,相信在他的指挥下,这次也能化险为夷。
“形势危矣,再不撤军……”左校黄垄大喊,右校苏复则是苦苦哀求。
“我又能……”白林回望被楚骑团团围住的中军幕府,那面旌旗是后指的,这是在命令全军后退。看到这面后指的旌旗,他禁不住想起李信最后得意的目光,这让他不喜。
“击鼓!”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一道命令从他嘴里脱口而出。
“何谓?”他身边只有左右二校,曲侯、二五百主、百将、屯长大部分人都死了。
“击鼓!!”这一回才是白林经过大脑思考的命令。身后有楚骑不能退,那能不能进?
‘咚咚咚……’军司马已死,白术摇起了鼙鼓。听闻鼙鼓之声,鼓人即便难以置信这道军命,也在犹豫中敲响了建鼓。马蹄声、喊杀声、炮声、钲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仿佛是河湾里打着旋儿冒着泡沫的浊流,鼓声突兀的响起,代表都尉的羽旌也急急前指。
楚骑射出的箭矢又至,‘砰砰砰……’落在橹盾上,白林宛若未觉,他正死死盯住正前方滞留原地的军阵。如果士卒听不见鼓声、看不见羽旌,那一切都完了;如果他们能听见也能看见,并服从旗鼓前进,那一切都有希望。
鼓声震耳,最少近处的白林觉得鼓声非常震耳,但长达数百列的军阵却置若罔闻,脚下并无动作。白林眼睛里的希望变成绝望,一股委屈忽然弥漫在他心头,他失去理智急跳大吼道:“我可待汝等不薄!!我可待汝等不薄……”
都尉有好有坏,有尽占战利品为己有的,有偷卖军粮中饱私囊的,有处事不公好处尽给亲信坏处全给外人的——常人总有一种思维:胜者为优。然而现实中,胜者未必最优。
秦式组织有万般不好,可有一个优点就够了:它可以近乎无限的复制;
楚式组织有万般好处,可有一个缺点就够了:它只能缓慢生长;
秦国是虎狼之国,但去除纵横家、儒士别有用心的说辞,秦军从来不是虎狼之师。以秦制、秦律为模具,以旧黔首为基干,把新占领地区的新臣服丁口往模具里一塞,大力的一压,再削去多余的部分,一个新尉就出来了。仿佛少府制造青铜箭镞,秦军就是这样标准化‘铸造’出来的。
楚军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不是谁都可以成为楚军士卒,有些人即便嘴里说着楚语,在斗戈看来也不是楚人,不能进入楚军。也不是谁都能成为军官,在一些老派的芈姓贵族看来,连誉士都不能成为军官,因为他们中不少人原本是庶民。
军官只能是贵族以及贵族的子孙,也就是说,军官不是培养出来的,也不是铸造出来的,而是贵族女人的子宫生出来的。这很自然让人想起了二德陆军的笑话:战前国会要求陆军扩军,拨了款也给了编制,然而陆军抵制,理由是没有足够的贵族出身的军官。
铸造出来的军队,将卒之间非亲非故,语言上也不通,不认同的事情很多,唯有一事大家全都认同:那便是尽可能多的斩首,以及尽可能多的缴获。前者是爵位,后者是钱财。前者因为要由秦国赐予,军吏审查极严;后者完全是掠夺他国,军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林任都尉以来,处事公允、不谋私利,上至右校下至小卒,也全都和善相待。没想到、没想到己军即将深陷重围,士卒竟对自己的军命置若罔闻!难道士卒真的愿意被俘获后,被荆人斩去一脚吗?
白林觉得委屈,左右二校则觉得惊恐。士卒不奉军令,那还怎么突出荆人即将到来的包围?左校黄垄忍不住道:“各自逃命去吧。”
短兵千人,指挥一千短兵撤退至汝水以北还是能做得到的,故黄垄有此一言。
“胡言!”白林怒斥。“再敢誉敌,本都尉、本都尉……”
白林怒斥声突然断了,原先伫立不动的军阵正在伍长的铎铃声中缓缓向前——楚骑斩杀秦军军官,但没办法斩杀军中的伍长,他们深植于军阵之中。
之所以反应缓慢,不是因为白林待他们太薄,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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