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陈郢再也不见数月前的生死呐喊,不见垒成小山溃烂发臭的尸骸,不见连绵不绝看过去就让人心里发寒的矛阵,有的只是城头秋风吹拂的军旗,以及军旗下驻矛而立的士卒。他们的倒影落在宽阔的东湖里,随着水波一荡一荡。东湖水蓝、东湖草绿,这片半年前吞没无数血肉的水泽,水草比任何一年都长的茂盛,鱼儿比任何一年都肥美。
‘吁……’数名侦骑由北而至,一开始只是围城绕行,接近城墙三百步的时候为首的骑士犹豫了一阵,还是策马疾奔向城北垮塌的城墙。据报,项燕二十万余万大军全驻守在城内,一旦有侦骑靠近士卒就会用荆弩攒射,秦军吃过几次大亏后便再也不敢靠近城池,但这一次直到侦骑奔至溃塌的城墙下,也不见有荆弩射出。
“看!”一个骑士指着城内成排成排的军帐,“幕有乌。”
“驾!”骑长这时也看到了军帐上停着的乌鸦,他抽了一下马鞭,策马急忙进了城。他如此,身后的几名侦骑只好跟着他进城。
‘哑—哑—哑……’,生人靠近,军帐上的乌鸦警觉的高飞。乌鸦不是一只而是一群,一只飞起,整群全部飞起,哑哑的叫声回荡在陈郢这座空城之内,让人不由自主的寒粟。
“此空城也!”骑长在军帐里兜了小半圈,终于发现这已经是座空城。“速报……”
他急忙勒住马要掉头出城,‘邦——’的一声,城墙上一支荆弩射下,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啊!陈城已空?!”夜幕笼罩下的魏境圉邑,大将军蒙武听完侦骑的讯报后惊得站了起来。“数日前你等犹言看见了项燕,怎么今日便是空城?”
“报大将军,我等至陈郢城下三百步外不见城头有荆卒,便冲至城下,确见军幕有乌……”骑长被射死后,侥幸逃脱的骑手口齿很不伶俐,说来说去就是这几句话。
“记其功,退下吧。”卫缭扇着一把楚纸扇,对项燕撤军一事早有预料。
“上卿以为如何?”蒙武也从震惊中冷静了下来。“项燕之师将至何处?”
“荆人有大翼战舟,一日可行数百里。”卫缭摇头苦笑,他现在最忌讳楚人的不是钜铁,而是大翼战舟。拥有大翼战舟的楚军一昼夜可行军四、五百里,荆王之所以要尽拆国内的宫室府邸,就是为了建造大翼。当年齐人为何谈越色变,乃因‘越,猛虎也’,这样的恐惧心理导致齐人明知‘(越)已死矣,仍以为(越)生’。
齐人胆小吗?自然不是。齐人只是对越人舟师极为畏惧。来去如风的舟师,你很难判断他到底会攻击那座县邑,即便你判断准确了,你也赶不上越人舟师的步伐,结果常常是越人舟师已经占领城邑且抢掠一空,援军才赶到战场。
敌人拥有进攻主动权是极为致命的,所以秦军要不断的伐楚,要把楚军拖入秦军所习惯的野战、城邑攻防战中,而不能任由战局被楚军舟师拖入机动战,使得秦军疲于奔命。
“上卿以为项师此刻会去往何处?”大翼战舟的威胁蒙武也清楚,但他无法判断楚军的去向。
“我以为项师此刻或至大梁,或往上蔡、或在…”卫缭收了扇子,指向一个最被忽视的地方。
“稷邑?!”蒙武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地方。
“然也。”卫缭‘哗’的一声又拧开纸扇。“大王欲留荆王,项燕必救之。”
秦军一直在集结,可是蒙武并未收到进攻楚国的命令。他所不知道的是,受制于华阳祖太后和当下局势,赵政的战略意图仍未改变:若能因留荆王,荆国新王献上钜铁之术、投石之器,那秦军此后将接连伐赵,装备钜铁兵甲的秦军攻伐没有钜铁兵甲的赵军将事半功倍;若不能因留荆王,那荆国必要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不然任其壮大日后必然会对秦国产生威胁。
这才是秦国真正的对楚政策,也是所有强者处置弱者的一贯原则: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而在于你是什么。
卫缭对此唯一诟病的是,秦王似乎格外注意楚王,而忽略了楚国本身。他能明白秦王的这种心理,年轻人总是不愿服输,更不愿承认他人强过自己,可国与国的较量容不得半点争强好胜,总有一天秦王会为此付出代价。
蒙武人在魏国鸿沟东岸的圉矣,项燕已拔营的消息即便连夜送去稷邑,也赶不上楚军大翼的速度,何况楚军几日前就已拔营。他只能将这则讯消息送至国尉府,以等待咸阳进攻的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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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邑秦军大营,与凝重的大将军蒙武不同,李信脸上皆是兴奋之色。一个武骑士跽坐在他的案前,这是圉奋。他再也不是那日被骑兵刀扎在戎车上的悲惨模样,而是秦军低沉军官的标准打扮:头上戴着双板长冠,头发也如秦人那般梳成细小的辫子,脸上是八字须。皮甲之下,绿色的右衽战袍套着一件棕色战袍,袍摆过膝,下身则是浅绿的跗注,小腿上绑着行滕,鞋则是皮革制的单梁靴,有纽有綦(qi),这是武骑士的专用靴。
“本将听闻……”李信细细打量了圉奋几眼,“你原本是荆人?”
“禀大将军,小人曾是荆人。”圉奋一开口就是楚音,虽然他一直在学秦语。
“为何叛荆入秦?”李信再问,并不以圉奋的楚音为意。
“禀大将军,小人见秦军可拜爵,便入了秦。”圉奋不安道,这是他最不愿提起的事情。
“哦。如今荆国可封誉士,你是否要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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