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月意识到自己终究没有办法像赤糸与莲婢那样关系亲密的契机, 发生于某个平凡的下学时。学院正门口, 头顶的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赤糸正捧着新捉来的蛐蛐, 催促着莲婢赶紧走。李瑾月走上前去询问莲婢, 她接下来要去做什么。莲婢回答她,她会随赤糸去公主府,一起做功课。随即莲婢又问她:
“卯卯,你呢?”
李瑾月回答:“回宫,陪母亲。”
那日她坐在回宫的马车中,谁也不知道她哭了。
她素来好强, 人前不服输, 人后也大多不愿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因为哪怕没有人瞧见,她自己还是能看到的。而她不愿看到自己的脆弱,她无时无刻不希望自己强大,强大到能保护她的母亲, 保护一切她所珍惜的事物。
可是那日,她真的好难过,以至于没有办法再强硬撑下去。她发现,即便她有了两个好友,可她终究还是与她们隔了一层。她没有办法自由出入宫廷, 去好友家中玩耍。赤糸与莲婢,总是那样亲密无间, 她们甚至睡在一起, 彼此结发盘髻, 分享一切可以分享的玩物吃食。可是她做不到,不论对赤糸还是对莲婢,她都无法做到如此亲密。她总是不自觉地抬出主家的身份架子,身为年龄最长的大姐,她对赤糸和莲婢,难免带有长姊对妹妹们的关怀。可那不是她向往的亲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过微妙,她虽年少,但已然有所体味。
那一夜,她询问母亲,何曾有过亲密无间的姊妹相随。母亲说,她自幼生长在贵家世族,李瑾月所求的亲密,于她来说是奢望,她的一言一行,必须尊荣华贵,符合她的身份。她说:
“好孩儿,咱们这样的人,注定一生孤独,未来你要走的路,都会是如此的。”
母亲没有安慰她,而是残酷地揭露了事实。李瑾月一夜未眠,第二日依旧照常前往国子监上学,可是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此后再瞧见赤糸与莲婢之亲密,她不会再流露出任何羡嫉的神色。
可虽不再表露,内心又怎么能毫不在意。她还是在意,越是想要忽略,就越是在意。有时她会觉得自己阴暗,可在面对纯真跳脱若火焰般的赤糸,以及清雅淡然若白莲般的莲婢时,她内心的感情却依旧真挚,她真的珍惜这两份得来不易的友情,绝不希望被自己隐含的嫉妒心摧毁。因而她压制着,努力压制着,逼迫自己彻底忘却。
读书、练功、习字、论政,她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紧紧的,没有任何空闲,如此她就不会再有空闲去胡思乱想。从前她总觉得时间紧迫,寸时寸金,可如今她却从未这般觉得时间走得太慢,她想要长大,长大了,她就能像大人们一般从容,不再去在意那么多的事。
得之无期,徒生妄念。李瑾月不知道,这才是大多数大人们真实的写照,而她,也已然步入此行列。就好似她的父亲,妄念太多,太烈,炙热若焦阳,一步一步踏日而来,将他的对手们踩在脚底,一直登临高位,尊享世间至高无上之权位。
唐隆元年那场政变之后,她的父亲就彻底从一个不被人在意的宗室子弟,一跃入主东宫。而赤糸的母亲——镇国太平公主,因着从武皇时期就稳扎朝堂,亦是权倾朝野。她的父亲与太平公主之间的争斗,已然日趋白热化。赤糸似乎浑然不觉,只要有空,她就会来寻李瑾月。可李瑾月却不能有丝毫放松,尤其在这样敏感的时期,她大多数情况下都会避而不见。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和母亲不被父亲猜忌,更是为了保全赤糸的安危。
谁能知道,她的父亲会做出什么事来。她素来畏惧她的父亲,她所有的努力,都因畏惧而来。她委托张若菡看顾好赤糸,莫要让她无心之下闯下灾祸。张若菡显然更加懂事,有她管束赤糸,李瑾月才总算放心。可这样一来,她与两位好友能够见面的机会愈发少了。就在这一年年末,她退出了国子监,不再进学,而她的两位伴读,也是名存实亡。
景云三年,她的父亲经由祖父禅让,登临帝位,成为了大唐帝国的统治者。而她作为新皇的嫡长公主,也遵循礼制,位升一品,封号“晋国”。这年头尚未翻过来,年号就被改为了先天。
景云三年,便是先天元年。而先天二年的正月十五上元节,是李瑾月一生中的噩梦。那一夜她陪伴母亲一起过上元。往年上元节,长安城有传统,皇帝与后妃要前往丹凤门城楼之上,观赏琼楼玉树两座高高的灯树点燃,观赏其下万千百姓踏歌欢笑。可是那夜,她的父亲却一直在武惠妃宫中饮酒赏乐,未曾踏出一步。她与母亲待在宫中,一起吃了晚食,还饮了佳酿,那晚母亲心情倒是不错。每年上元节,都是她们母女俩相依相伴,她心疼李瑾月,可李瑾月更心疼她。
李瑾月那夜昏昏沉沉,很早就睡下了,翌日起身时分尚算早,可却乍闻太平公主府噩耗。她急匆匆地从殿内跑出,未及着履,赤着双足一路跑到了高高的丹凤门楼之上。往东面一望,满目焦土,黑烟冉冉,她双膝一软,跪在了城头之上。彼时,正有一队禁军在彻查丹凤门楼之上残留的痕迹,见到她失魂落魄地跪在此处,便将她送回了殿中。
她呆呆地坐了半日,任谁来看她,与她说话,她都不搭话。哪怕是她的母亲,也不行。母亲显然也听闻了太平公主府的事,她知道李瑾月心中的震惊与悲痛。可她也从未遭遇过此等事,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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