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地昔年诗板在,清歌几处郡筵开。”张若菡目光凝视着某处题词板,淡雅的声音舒缓响起,却不知她是在与谁说话,又为何要念出这一句诗。
沈绥转身,向上一层行,不着边际地吟了一句: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尽净菜花开。”
慕容辅听得一头雾水,若说张若菡是看到这些题名板,有感而发,吟了一句诗。那沈绥念的这句诗可就真的牛头不对马嘴了。这是刘梦得的诗,沈绥念的是前半句,后半句才更有名: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这首诗是刘梦得遭贬黜后再度被提拔,重游旧地玄都观时,看到自己昔年在玄都观的题诗后,写下的抒怀狂放之作。
慕容辅仔细一咂摸,觉得这沈绥似乎在表达另一层意思。这小子意不在前一句,而在后一句。不是前度刘郎今又来,而是前度沈郎今又来。这沈绥到底什么来头?还是说,他只是在表示他当年未能考取进士,如今却被重用后的得意心情?哼!小人得志。
虽如此,他还是希望这“小人”能快点把案子破了,否则这个年大家都别想好过。
张若菡所想却与慕容辅南辕北辙,她眼中一瞬闪过十分惊讶的光芒,淡泊的面容差点没能维持住;一时又更加疑惑,秀眉颦蹙,苦苦思索,竟显得有些踯躅了。
“三娘……”侍女无涯小声提醒。沈绥一上楼,众人就纷纷跟了上去,现在独留她们主仆二人在一层。
“无涯,咱们出去罢。”张若菡道,语气中竟透出几分疲惫。
“三娘?您不跟上去看看吗?”
“无妨,就在塔外等等便好。这塔里,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处。”说罢她便率先转身,走出了大雁塔。
无涯急忙追上,奇怪问道:“三娘为何这般说?”
“玄机都在塔外。”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这位清雅淡泊的佛家居士便俏立于塔下,缓缓拨动手中持珠,闭目默念佛经,再不开口了。独留无涯站在边上抓耳挠腮,根本不明白自家娘子在说什么。
大郎张九龄之妻谭氏,也就是张若菡的母亲,已于五年前病故。张九龄并未再续弦,也没有妾室,大房一脉如今便只有张拯与张若菡这一对成年的兄妹俩。张若菡也未出嫁,算作在室女,大房的第三代也就只有大哥张拯的三儿两女,但都随张拯在外地,并不在长安家中。
二房张九章现任鸿胪卿,从三品大员。他有一妻一妾,这妾还是圣人硬塞给他的。与妻子育有一儿两女,妾有一女。按照唐人的习惯,男女分开算排行,一般都是与家中同辈的堂兄弟姐妹一起序齿。二郎九章的两个女儿皆比张若菡出生在前,因而张若菡排行第三。如今她的两个堂姐姐早就嫁做人妇,在夫郎家生儿育女了。堂哥也与亲哥一道在外任官,长年不得归家。唯一的庶堂妹也已经出嫁了。
三房张九宾幼年时夭折,没有后代留存。四房便是张九皋,现任岭南节度使,远在韶州。他的妻妾子女也都跟随他守着韶州老家。
因而算起来,如今张家主人之中只有老夫人卢氏,九章妻王氏、妾孙氏,再加上刚刚归省的张若菡。其余的,便都是仆从了。
“太夫人,您可别拜我,我受不起。快起来,快起来。”眼瞧着老夫人卢氏杵着拐杖就要给李瑾月行礼,李瑾月连忙上前相扶。卢氏于她来说,是祖母级别的人物,她是发自内心地敬重她老人家,在老人面前,她只是晚辈,不是公主,晚辈怎可受长辈拜见,这可是会折寿的。
卢氏今年已将近七十岁了,鬓发苍白,但皱纹甚少,身材娇小,但仪态端方。腿脚有些不方便了,走起路来有些蹒跚,但世家大族贵女的气质跟了她一辈子,到老了,也依旧风韵犹存。她手持佛珠,衣着素雅,也是佛家信徒。张若菡就是随了她,才会清心礼佛。这祖孙俩,就连气质都十分相似。
“莲婢……”老太太一眼就看到了心爱的孙女,呼喊道。
“祖母。”看到祖母喜悦的表情,听到祖母恳切的呼唤,张若菡冰雪之颜动容,俯身跪拜,给卢氏磕头,“孙儿不孝。”
“罢了,起来罢,孩子。”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孙女,老夫人抚摸着张若菡的头顶,颤声说道。
祖孙执手,孺慕之情油然而生。半晌,老人笑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今日是除夕,你回来就是喜上加喜。家里做了许多好吃食,瞧你瘦得,今天可得多吃点。”
“是,祖母。”
提起吃食,李瑾月连忙将食盒献宝而出,笑道:
“我府里厨娘刚做了樱桃毕罗,带来给大家吃。”
“公主真是有心了。”二房媳妇王氏接过,忙道。她也未推辞谦让一番,互送食物是大唐贵家之间交往的习俗惯例,除非不愿与人来往,否则一般不会辞让。
一番寒暄,女眷们于后堂分宾主落座。老夫人卢氏被让到高位上,李瑾月陪了旁席。张家出身仕宦世家,遗有魏晋之风,看重风度礼仪,无论外子亦或内妇,均秉持修身之道。一家人都是风仪高洁之辈。卢氏、王氏,皆出身名门。卢氏是范阳卢氏之女,王氏是太原王氏之女,家风严整,门阀传承数百年,极有素养。因而这内堂会客的场面,一眼望去真是赏心悦目,无论是年长的老妇,还是年轻的女子,各个都神采斐然,谈吐优雅,令人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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