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才恨恨地瞪着他:“你说话算数吗?”
镇长忙说:“算,算数,我,我现在就办。”
他哭丧着脸,缩着软弱无力的肩膀,像落入陷阱的可怜的兔子,一边埋怨凶狠的猎人,一边怪自己命运倒霉。李茂才收起手枪,冷冷地看着他,说:“走吧!”
镇长领着他们找到了一个挂着“朱记食品厂”的工厂。院子很大,有三十多间房子,临街还有一个不小的饭馆。镇长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讨好地介绍说,这是淳化镇最大的一个厂,做糕点的师傅都是从香港请来的,有五六个,大半个南京的糕点都是他们供应的,上海一打仗,那些师傅害怕了,都回香港了,现在处于停业状态。他让人把老板叫过来,又恢复了一副神气的模样,声音既响亮又严厉:“大军要在你们这里驻扎,你赶快把房子腾出来!”
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着急地说:“这怎么行,我还要做生意啊。”
镇长似乎也在盼着他的拒绝,他立即扭过头去看李茂才,很为难地说:“这,这可怎么办……”
李茂才走上前来,和蔼地对那个老板说:“老先生,我们大部队随后就到,需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我们刚在上海打了三个月的仗,官兵都很累……”
那个老板脸上慢慢地堆满了阴云,眉头皱了起来,带着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他,似乎不大相信他说的话,他带着疑心重重,而又有点不情不愿的样子,声音里既充满了对抗,还夹杂着委屈和抱怨:“这和我没关系,你们是当兵的,累一点也是应该的。我这里是工厂,是做让人吃的东西的,要讲卫生,它不是营房,不能住人。”
李茂才耐心地说:“老先生,现在是国难当头,你这样做是不明大义,不顾国家、民族利益……”
老板的眼睛猛然瞪大,带着被惊吓,也带着被激怒的口气叫道:“你别拿国家、民族吓人,我不吃这一套。我就是一个小老百姓,我只知道守着我这个家,过好我的小日子,其他的关我什么事?你们想打仗到其他地方打去,反正我不会让你们用我的房子!”
王大猛的声音不高,但里面的威吓的口气谁都能听得出来:“老乡,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日本鬼子如果打过来,你还能过好你那小日子吗?你还能做生意吗?”
老板看着他,声音变得迟疑不决:“小年轻,你,你吓我没用,我管,管他日本鬼子不日本鬼子,不管是谁打胜了,他,他们总要吃饭,只要吃饭,我,我这生意就能做下去。打,打仗是你们当兵的事,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老板竭力地想让自己表现得见多识广,但他把话说得磕磕绊绊,好像后面有条狗在追着他的声音,声音累得气喘吁吁。说完以后,他长长地吐口气,好像刚刚走了很远的路。
镇长站在一边,干脆袖起了双手,一会儿看看他们,一会儿扭头看看那些厂房,一副看风景的样子,好像这事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就是一个看热闹的路人。李茂才摇了摇头,再呆下去,他觉得自己非要发疯不可。他叫来王大猛,努了努嘴:“二班长,你带人分一下工,留下几间房子让他们住人和放东西,其他的全部征用。”
那个老板愤怒地叫道:“你,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你们这是土匪!现在是中华民国了,我,我要告你们!”
李茂才朝那个镇长努了一下嘴:“你们的父母官在这里,你要告就告吧。”
镇长立刻挺起腰,说:“朱老板,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就认了吧。”
这个朱老板又回头看了看李茂才,李茂才抱着胳膊,抬头望着天空,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头顶上压着沉甸甸的阴云,风从北方吹来,他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他的心情比天空中的阴云还要沉重,他不想再开口说话了。如果这个朱老板再不答应,他会再次把手枪掏出来,甚至开枪都有可能。他做梦也没想到,中华民国已经建立二十多年,这里还是首都,居然会是这般模样,这仗还怎么打啊?他的喉咙发痒,突然有种放声痛哭一场的感觉。在上海近三个月的时间里,每天都在死人,一百多号的兄弟,最后只剩下这10多个人,他都忍着没掉一滴泪,但他现在真的想好好地哭一场了。他们这些军人在保护什么样的人民?这样的战争还有什么意义?这仗打下去还有什么希望?打胜了还好说,打败了,他们就会骂军人无能,中国无人,骂完之后,也都认命了,继续远离战争或者做个安份守己的良民,甚至还会主动去当汉奸。
他不想再和他们讲道理了。有时候,你用强硬的手段反而比文明更管用。
老板终于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他努力地压抑着不满的情绪,使劲地酝酿着温和的表情,竭力地想让五官发出和解的信号,这让他看上去很可怜,像在雪地里行走的一条老得不能再老的狗一样孤独无助。他比镇长聪明,没有等到丘八把枪掏出来顶在额头上,转换得还比较体面。他的目光像鼻涕一样软软地溜到地上,小声地嘟哝着:“算了算了,算我倒霉,你们不要动我的东西,我自己找伙计干行了吗?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喜欢往生请大家收藏:(m.iuu123.com),爱优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