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有云:孝子之养,乐其心,不违其志。
此言听似有理,可转念一想,千百年来,从这话中衍生出的无奈有多少?
好比在感情问题上,总会有那么一句,残忍得如王母银河,横断无数有情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能娶谁,能嫁谁,平民百姓听父母的,若有违背则是不孝,八旗皇族还得听君王的,若不遵循则是不忠。
“皇阿玛是怎么死的,齐太妃又做过什么,五爷心知肚明,我不曾说,是他不曾问,但也从未有隐瞒,别忘了,是他亲自警告和打发了圆明园的僧道。”弘历淡然一勾嘴角,冷笑道:“其实,他和皇阿玛的父子亲情湮灭得更早,当年为了某些理由,皇阿玛硬塞了个他不喜欢的女人,做他的正妻,那是他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和皇阿玛争吵,然后徒劳,皇阿玛只给他两个选择,要不奉旨完婚,要不抗旨送命。”
如果说当年的指婚,还只是在弘昼心中埋下了一颗怨的种子,那之后弘时在雍正帝的冷漠下病逝;曼君伤心欲绝自我幽禁;毓媞在雍正帝默许下和皇后争斗,结果弘晟沦为牺牲品。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发生太多事情,极速的滋养了那颗种子,让其生根发芽,使弘昼开始改变,终日流连烟花之地,生活放荡,全然一副无可救药的纨绔子弟样。
直到涴秀出现,这个性子爽朗,直来直去的蒙古格格,让只有败叶衰草的雍正朝后宫,开出了烂漫清丽的格桑花。所以弘昼喜欢逗她、捉弄她,因为那些最直接的喜怒哀乐,能让死静的紫禁城,出现一抹生机。
涴秀就像一点星光,给弘昼阴暗的世界里添亮了一份幽柔,让他的生活还有简单和纯粹,可雍正帝却亲手毁了一切,涴秀必须奉旨和亲,使得他心里的种子绽开无奈之花,而涴秀的失踪,则是让怨的种子最终结出了恨的果实。
弘昼和雍正帝之间的父子亲情,彻底湮灭得丝毫不剩。
“庄子曰: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栖在他的颈窝里,玹玗眸光迷茫,轻叹道:“这世间的道理,可真是越发难懂了,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不错,不谀其亲,不谄其君,古训也。”弘历的俊容在夜色里美得邪肆,唇畔的笑尽是不屑。“可若严格做到这两点的人,反而会被视为不孝子、不忠臣,所以君子立身之德,只是一句空谈,你说呢?”
玹玗诚实地点了点头,抬头对视着他的黑眸,问道:“爷,这是在让我别做孝女吗?”
“孝,现在的你应该对谁孝呢?”弘历淡然反问,温柔宠溺地给她定下结论,“仁至义尽,足矣,这是圣旨,必须遵守。”
玹玗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弘历是在命令,而她却不一定真的奉为圣旨。
四更过半,玹玗回到房里,果然见乐姗在她房中,所以半真半假的说了去处,然后自己先梳洗更衣,才唤静怡起身。
从彰义村出发,玹玗在车上睡了大半程,身边的静怡很是乖巧安静,快到韩村河,也不知为何,队伍暂停了片刻,颠簸了一整天,很多人都下车活动。
“姑姑,今晚你还出去吗?”挽着玹玗的手臂,静怡笑眯眯地说道:“姑姑放心,我定会保密,不过你和皇阿玛烤肉吃,也给我带一点啊。”
“你怎么知道昨晚我做了什么?”玹玗好奇地望着人小鬼大的静怡。
“姑姑,早起我抱过你。”静怡绽着笑容,“你发丝里面有烤肉的香味,且昨儿晚膳时,童嬷嬷告诉我,皇阿玛把你叫去了,所以夜里她会留下来陪我。”
“小小年纪,这么多鬼心思,跟谁学的啊?”玹玗摇头笑着。
“当然是跟姑姑学的。”静怡不假思索地点头道:“皇阿玛告诉过我,姑姑细心谨慎,跟在姑姑身边,要听姑姑的话,向姑姑学习。”
玹玗霎时一愣,默了片刻,才宠爱地笑道:“好啊,但凡姑姑会的,只要你想学,都交给你。”
“可皇阿玛说,有些东西是要靠我自己去看,自己去理解。”静怡微微蹙着眉心,对弘历的那些话一知半解,觉得大概是在说为人处事的态度,并非别人能教,而是要靠自己去领悟。
正聊着,谟云跑过来,让她们赶紧上车,队伍准备出发。
十月十二日宿在韩村河,十三日宿在魏村,十四日宿在梁各庄,每程芦殿都有内务府点选八字相合的命妇侍奉,虽然皆有心思,但弘昼也不是每天都躲出去,或是与弘历通宵对弈,或是把谟云拽到房中畅谈。
十月十五日抵达易州泰陵,梓宫暂安于隆恩殿,崇庆太后和乾隆帝分居东西配殿陪灵七日,王公大臣居泰陵附近的六班公所,凡现任部院和八旗都统皆需轮值,每日还要进行祭奠活动。
道理人人都清楚,也知有所求,必有所受,可每日在灵前三跪九叩,郁结怨念总会萦集心中,已至玹玗不是夜不能寐,就是噩梦连连。
梦到兵部和九门提督入府抄家抓人;梦到被人带出大牢送入宫中;梦到霂颻和傅海倒在血泊里的画面;还有雍正帝七孔流血的模样。
但每次在她陷入梦魇,沉浮在半醒之际时,总会被搂紧一个温暖的怀抱,并听到低喃熟悉的声音告诉她“不要怕”,而当她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眼时,总能看到一张让她安心的俊颜,然后蜷在他怀里平稳酣睡。
虽然天亮时,醒来不见身边有人,但她知道,弘历确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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