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也这么说。”玹玗淡淡应了一句,毓媞果然查过她家的底细,不过只看到表面,没能触及到真相。
毓媞的手又放到浅橘色的常服上,再次抬眸望了一眼院中的樱树,回想着在王府中最快乐的四年,欲语还休之时,这件常服也被扔进炭火中。
“哀家入府的当夜没见到先帝,那晚他在紫玉轩,当时侧福晋李曼君是这府里最受宠的女人。而哀家第一次遇见先帝,是在花园西北角的几棵樱树下,那时候先帝觉得哀家还年小,只把哀家视作妹妹般宠着……当然不及皇帝对你那么好。”说到此时,毓媞轻忽笑了一声,又继续道:“哀家真正成为女人是在两年后,那短时间先帝很疼我,虽然最受宠的女眷依旧是李曼君……可是好景不长,宫里传出流言,圣祖姝贵人撤去一切封号,被幽禁延禧宫后,王爷就再也没踏入过这所院子。康熙五十年,你义母以侧福晋的身份,风风光光的嫁入府中,自此后便是专房独宠。别说我这个早被遗忘的麻烦人,就连嫡福晋都凉在一边,也只有李曼君偶尔还能把先帝留在阁中。”
玹玗眼中蕴着一抹冷色,但霎时间就全数敛去,如此弯绕的叙述,就是想告诉她君心凉薄,男人始终靠不住,朝秦暮楚,再喜欢也不过几年就会抛诸脑后。
弘历是雍正帝的儿子,但他终究不是雍正帝,而她也不会是雍正帝身边的那些女人。
不惜剥开旧伤,想将那鲜血淋漓的过往烙印在她心底,让她被虚无的噩梦惊魂,从而潜移默化的认为,弘历不是她真正的依靠。
用心良苦,可惜对象错误,她不受这一套。
“额娘说,今生前世修,福报尽,归去时。”玹玗柔柔一笑,无论她听出多少怨恨之意,都不会表露在脸上,缓缓递上一盏清茶,巧妙地说道:“太后定是苦尽甘来的命格,先帝登基之初,太后便尊为二妃之一。”
毓媞接过茶盏小啜了一口,敛下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凛然,纵然很多事实已是心照不宣,但在玹玗面前,有些话她还是说不出口,尊荣不允许她承认,当年是依靠着一个包衣奴才方扭转命运,所以冷声道:“你额娘知避讳,没对你说过哀家的妃位如何得来,难道圣祖宜妃和李曼君也不曾说过吗?”
“圣祖宜妃倒是说过。”玹玗浅笑着点头,“所以才说,太后是苦尽甘来的命格,在王府时受了些委屈,得当年仁寿太后看中,那就是太后最大的福气。”
毓媞忽然想到什么,却又不直接说出来,而是幽然长叹,“哀家的妃位是仁寿太后所赐,先帝对哀家是什么心思,别人不清楚,你应该知道。”
“太后,皇上对我提到一件事,让我瞧着太后舒心时,就请太后示下。” 玹玗言语轻柔,眼睫轻颤着,说道:“可我想了好长时间,也没敢对太后开口……”
毓媞一挑眉,冷笑道:“皇陵的事情,对吗?”
“此刻也没有第三人,便算我大不敬,说句真心话。”蹲在毓媞脚边,玹玗直言不讳道:“当年碧云寺的设计,先帝对太后是何等寡情,虽然我不信鬼神,但生不同寝,死后又何苦同穴。在天之灵能不能安是未可知,但太后是福寿双全之人,以后的福气日子长着呢,难道要在心里放个疙瘩,时不时就想起百年后要和凉薄的夫君,阴毒的正室继续待在一起,那感觉不是活受罪吗?”
“还是你了解哀家。”抚上玹玗的脸蛋,毓媞眼圈有些微红,却冷声哼道:“哀家真不想和他们千年万载的睡着,有时为你义母感到不值,但转念一想,活着的时候所受之冤,也只能到下面去分辨,若这世上真有鬼神,那泰陵可热闹着呢。”
“有孝庄太后的先例在前,太后便是不与先帝合葬,也在情在理。”玹玗眼波微漾,话中藏话地说道:“这事太后只要下了懿旨,皇上对太后的孝心,定然不会逊于圣祖爷对孝庄太后”。
“你这丫头,就知道捡好听的话。”毓媞温和展颜,轻笑道:“夫死从子,也没错,哀家的后半生都寄托于皇帝身上,可究竟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呢。”
玹玗不假思索地温婉笑道:“皇上是孝顺儿子,太后当然是享福啦。”
“但愿吧。”垂眸看着碳爖,两件衣裳几乎化烬,毓媞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走到院中,抚上樱花树杆,沉吟道:“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往事不堪顾,缘聚如是,缘散亦如是,翘首长空浮云渺,旧梦回澜,心慨今夕何夕。
若只听毓媞低吟这首《谢新恩》,玹玗或许会觉得毓媞的哀怨只为做给她看,但此刻她发现树干上刻着几行字,就在毓媞素手触到位置,岁月已然刻字变得模糊,可还是依稀能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绮罗院被怅惋深深熏染,即使时过境迁,花草树木依然低诉着缱绻远逝后的静谧幽怨。
忽然,毓媞敛尽愁绪,神色恢复了皇太后该有的傲然,朝院门方向唤道:“于子安。”
“太后有何吩咐?”于子安立刻现身,就站在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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