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已是深秋,清冷的江水泛着青绿,而在远处,在岸边,如火的枫叶在风中摇曳,优雅多姿。
餐馆就在松花江畔,这是柳东雨要求的。她唯一的要求。桌子是长方形的,柳东雨坐在这头,松岛坐在另一头。四年过去,松岛的变化倒没有多大,当然变化是有的,目光少了伪善,格外冷硬,即使笑起来的时候也是寒光闪闪。还有他眉心的印痕,那是柳东风的酒杯留下的。这四年,柳东雨没有松岛的任何消息,但知道他肯定杀了很多人,他该晋升了吧?不必再野狗一样乱蹿。
柳东雨问,是这里吗?
松岛说,同一家餐馆,同一个房间。不过,你坐在我的位置,我坐在他的位置。
柳东雨站起来,走到窗前,探探头。
松岛有些紧张,你要干什么?
柳东雨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会跳下去吗?
松岛说,你还是这么刚烈。
柳东雨要和松岛调换一下位置。
松岛问,有这个必要吗?
柳东雨说,当然。
松岛老大不情愿地起身。
柳东雨坐在柳东风当时的位置。四年前,柳东雨让松岛带她到哥哥吃饭的餐馆,松岛没应。只把她带到城墙下,让她看城墙上的人头。
松岛问,想吃什么?
柳东雨说,我又不是来吃饭。
松岛笑笑,咱不能饿肚子啊,这样,我请客。
柳东雨哼了哼,这几年,又没少榨中国人钱吧?
松岛说,我不榨,别人也要榨。
柳东雨轻声骂出来,狼!
松岛并不生气,我不只是狼,也是羊,很多时候,我其实是羊。
柳东雨说,你不是羊,很多时候你不过披着羊皮。
松岛直视着柳东雨,我没想到你还会回到哈尔滨。
柳东雨说,你想不到的事多着呢。
松岛感叹,是啊,我没想到血梅花杀手死而复生。四年前,我蹲在死去的士兵身边,半天没有起身……为什么又离开哈尔滨?
柳东雨说,我去哪儿也不用向你通报吧。
松岛往前探了探,怕了?是不是?怕我逮住你!
柳东雨冷冷的,你认为呢?我会怕你?
松岛略显沮丧,我承认,你从来没有怕过我。哦,濛江磐石桦甸都有你的悬赏通告,唯独哈尔滨没有。你是因为这个来哈尔滨吗?
柳东雨摇头,我来哈尔滨只为见你。
松岛说,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不会撒谎。撒谎你的目光就晃。四年过去,还是这样。
柳东雨说,我想到哥哥最后吃饭的地方坐坐。
松岛说,你不会因为这个自投罗网。
柳东雨说,当然不止为这个。
松岛问,还有呢?我很好奇。
柳东雨一字一顿,杀——你——!
松岛突然爆笑,你哥哥没能杀掉我,你也不可能。如果偷袭,你或许有机会。
柳东雨知道他向来深藏不露,也明白他何以如此得意。上来的时候,她被搜了身。她没有任何武器。
柳东雨问,听到声响了么?
松岛问,什么?
柳东雨说,桌子底下。
松岛侧耳听了听,似乎要往桌下瞅,稍一弯腰又竖直。就在这一瞬间,柳东雨拼尽全力把桌子推向松岛。松岛发出凄厉的惨叫。
……
喂,醒醒,查票了。
柳东雨揉揉眼睛,抬起头。身边站着两个伪警察。上车的时候已经查过,现在又查。柳东雨十分恼火。就差半分钟,她就彻底结果了松岛。
伪警走开,柳东雨朝车窗外望去。深秋的树叶瑟瑟地抖着,所有的山丘都是一个表情。
柳东雨离开山寨快半个月了。是悄悄离开的,只给林闯留下一个纸条。三豆的死让林闯变得疯狂,他不顾柳东雨劝阻,和濛江的日伪军干了一仗,结果损失二十多个弟兄。柳东雨知道林闯对她有怨气,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内疚像一条蛇,日夜噬咬着柳东雨。三豆的死,完全是她的过错。柳东雨没有马上离开。她万分悲痛,但还算冷静。就算不能劝阻林闯,至少让林闯听到反对的声音。
时间不是止痛药,但狂躁终会被时间熄灭。那天晚上,林闯再次来到柳东雨房间,柳东雨明白他活过来了。虽然折损了人马,但只要林闯活过来,抗日军就有了魂儿。她虽然出主意,但真正的魂儿是林闯。林闯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揉搓半天手指,说前一阵儿寨里来了个人,忘了跟她说了。柳东雨说你是司令,来也是投奔你的。她以为他又是没话找话胡扯。林闯摇头,不是来入伙,是当说客。然后告诉柳东雨,是东北抗日联军派来的,商讨共同联合抗日。那时他正不痛快,没应,这几日静下来想想,觉得那人的话在理。他拿不准,想和柳东雨商量。抗日联军,柳东雨早有耳闻。她说拧成一股,对付鬼子自然是好。两人似乎第一次没有争执,商量妥当,天已经放亮。
柳东雨知道自己可以离开了。也许还会回来,也许不再回来。是和他见面的时候了。她要杀死他,同时杀死心中的柔弱。柳东雨认为是自己的柔弱害死了三豆。这半个月,无论睡着醒着,柳东雨的脑里都是松岛。最灿烂的血梅花应该在松岛脑门上盛开。不然,离开这个世界,她会有遗憾。
夜黑下来,什么都看不到了。柳东雨仍然望着窗外。
预演再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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