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哈尔滨已经是秋天。又一个秋天,她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就是秋天。他躺在田埂上,半死不活。是她和哥哥把他救过来的。少年时代,她最喜欢秋季,因为她嘴馋。整个屯子都是果香,能把人熏醉。柳秀才的茅草屋旁有棵苹果树,结的苹果多半被她吃掉。
离开双阳不久,柳东雨把三豆和冯大个儿甩掉了。袭击日本人,其实两人帮她挺多。虽然那也是他俩的意愿,但柳东雨认为他俩是帮她的忙,因为每次袭击都是她提议的。不是她,两人现在还在林闯寨呢。当然,柳东雨也知道,她冒险,三豆和冯大个儿就很危险。那次,他们跟踪一队日兵,冯大个儿差点丧命。六个日兵明显是到前面的村庄,柳东雨说进村日兵肯定要分散开,那时再分头收拾。运气好,也许把六个日兵全结果了。冯大个儿没沉住气,抢先开了枪。倒是击中一个,另外五个朝三个人围过来。更糟糕的是半路遇到增援的伪军。一粒子弹贴着冯大个儿耳边飞过。只差那么一点儿啊。冯大个儿有个意外,怎么向林闯交代?
来到双阳柳东雨打定主意。哈尔滨是大城市,三个人一起容易引起注意。一个月相处下来,三豆不像起初那样时刻盯着,所以也没费什么周折就把两人甩掉了。他们找不见她,自然会返回林闯寨。
柳东雨在哈尔滨生活了好几年,对这个北方城市还算熟悉。那个人把她带到哈尔滨的,这让她羞愧。从车站出来,她直奔道外大街。道外街的巷子里有个包子铺。得先找到二丫,那个卖包子的女人。找到二丫就能找到哥哥,至少能打听到哥哥的消息。柳东雨没叫过她嫂子,虽然她和哥哥住在一起。不是对二丫有什么敌意,而是看到她,柳东雨就会想起魏红侠。魏红侠才是她真正的嫂子。
巷子还是老样子,巷口那块石头都在,柳东雨坐过的。就是没有二丫包子铺。那两间矮房涂刷过,刷得不均匀,没能彻底盖住其苍老斑驳的面容。那块牌匾也有些年头了,写着酱菜坊三个字。柳东雨有些恍惚,是自己走错了?经营酱菜坊的是一对中年夫妻,男的阔脸重眉,像才从戏台走下来,女的塌鼻子,头发稀稀拉拉的。柳东雨问男人酱菜坊开业多久了,男人说没多久,半年多。柳东雨瞄瞄牌匾,男人说那是老家店铺的,老家的店烧了,只抢出块牌匾。柳东雨问他们搬来之前这儿是做什么的。男人摇头,他租的时候房子快塌了。柳东雨不死心,可是包子铺?男人又摇摇头。柳东雨问,房东住在什么地方?男人的声音就有些重,不知道,我不乱打听的。柳东雨买了包酱菜,便离开了。
也许记错了,二丫包子铺不在这条巷子。柳东雨来来回回,把道外街的巷子转遍了,倒是有家包子铺,但主人不叫二丫。她提及二丫包子铺,里面的人都是一脸茫然。
柳东雨在客栈住了一夜,第二天租了间民房。要在哈尔滨住些日子,林闯虽然给她带了很多钱,但天天住店肯定吃不消。租民房也安全。哈尔滨除了宪兵和警察,便衣也多,须加倍小心。
半个月过去,没有二丫的任何消息。包子铺倒是找见几十家,都和二丫没有关系。在哈尔滨找二丫这样一个普通人自然不容易,但只要二丫还在,柳东雨相信自己能找到。找不到说明二丫很可能出事了。二丫有事,自然与哥哥有关。难道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哥哥已经……柳东雨一阵颤栗。是的,那个人就是那么说的。她立时就晕倒了。不,她不信,哥哥是猎人,不会轻易被他们抓住。
又过去半个月,依然没有收获。也许哥哥和二丫早就离开了哈尔滨。不能再找下去,得做些别的。她一路撒下那些礼物,是给那个人的,也是给哥哥的。那个人能收到,哥哥也能收到。如果哥哥不在了,那么她就成为哥哥。
次日,柳东雨来到果戈理大街,在日本哈尔滨总领事馆对面守了整整一天。她要等那个人。隔日,蹲守的地方换成东洋株式会社。这两个地方那个人经常去。当然,那个人也去酒馆和咖啡厅。那时,他常带她去。咖啡黑啤伏特加,她的许多第一次都是和他一起经历的。她还替他送过信,他夸她机灵,她幸福得跳起来……现在回想,那时她肯定是中邪了。他要她怎样她就怎样,无条件的乖。
数日后的一个中午,终于看见那个人。柳东雨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当然不是兴奋,她怎么可能兴奋?害怕吗?当然也不会。她早已不是无论怎么哄骗都不用脑子的傻姑娘。那究竟是为什么?心为什么跳得这么没有节制?
那个人似乎朝这边望过来。他肯定没注意到柳东雨。柳东雨蹲在角落,刺猬一样抽成一团。只有目光是直的,如离弦的箭头。不到两分钟吧,一辆车过来,那个人坐车离开。使馆大门又空空荡荡的,两个守卫跟木桩差不多。
好久,柳东雨直起腰。太窝囊太丢人了,好容易逮着,又让他溜走。这么久的蹲守白白浪费,真是个大废物啊!羞愧加上悔恨,柳东雨直想撞墙。
柳东雨默默地返回去。她害怕被人注意,一路低着头。那个卖烤白薯的老太太喊她,她假装没听到。不能让老太太看她的脸,不能!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进屋,她蒙住头,随后又捂住脸。她的身体在抽搐,越缩越小。她多么想化成灰烬随风而逝。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是啊,能重来该多么好!
半夜,柳东雨掀开被子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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