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母亲的声音比她的手指还硬。
柳东风啊啊着,说不出话。
母亲松开手,问,那是什么?你吃了什么?
柳东风撑不住,招了。
麻糖?母亲似乎没反应过来,她的嘴不再抿着,而是半张,能伸进几个手指。哪儿来的?
柳东风说别人给的。显然柳东风的谎言被母亲识破。母亲喝问,老实说,哪儿来的?柳东风没有退路,全交代了。
母亲的嘴巴张得更大,有那么一会儿直对着柳东风,要把柳东风吸进去的样子。柳东风害怕极了。他不敢动不敢吭声,傻傻地望着母亲。他知道闯了祸,但并不知道这祸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母亲忽然转身,跨到缸边,由于动作过猛,差点把瓦罐摔了。她掏出鞋,一双一双数过。原来母亲都记着呢。
母亲慢慢起身,脸白得吓人。她似乎倒有些怀疑了,追问,真换糖了?
柳东风大气不敢出,结巴着说,换……了。
母亲的目光几乎刺破柳东风的脸,货郎在哪儿?
柳东风更结巴了,走……走……了。
母亲一巴掌抡过来,柳东风脑袋轰隆隆响。记忆中,这是母亲第一次打他。母亲的样子渐渐模糊,像一个影子。影子再没说什么,风一样飘出去。柳东风呆呆地站着,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他感觉到嘴里的异常,吐了一口,伸进指头,把粘牙齿上的糖狠狠揪下扔到灶坑儿。
大约一个时辰后,母亲回来了。柳东风多么希望她手里拎着一双鞋,告诉他,她追上货郎把鞋要回来了。但母亲两手空空。母亲的脸没那么白了,相反,趴着一片一片混着汗渍的黑斑。母亲个子高,比父亲高出许多,此时突然矮了,双肩往里缩着。她没再斥责柳东风,甚至没看他。盛水,生火,像往常一样忙碌着做饭。但柳东风知道母亲与往常不一样了。整个家都与往常不同了。
父亲从山里回来——除了打猎,父亲也去背坡。背坡就是往山里背东西,有人雇才去。那天,父亲是去打猎,收获不小,猎了一只狍子两只野兔,进门时喜气洋洋的。母亲一把揪过他拽到一边。柳东风明白母亲怕他听到。不明白的是,母亲告状怎么还怕他听到。父亲没再打柳东风,只是狠狠瞪了他一下。或许来不及打他,因为父亲马上就要走。母亲叫父亲必须吃过饭,这黑天半夜的,去哪儿寻他?母亲声音不高,柳东风听得清清楚楚。父亲八成是要找那个货郎,柳东风已经把糖吃完,货郎会把鞋还给父亲?货郎和父亲会不会打起来?柳东风的脑子被这些问题塞满,乱糟糟的。
父亲抓起一张饼,快速闪出屋。
夜里,母亲没有停歇,嗞,嗞啦——柳东风不敢说话,更怕母亲问他,把头缩进被子,不安地等待着。
三天后,父亲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进屋便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掏出鞋,扬了扬,大声宣告,我在坞子堡找见他的。母亲接过去很仔细地端详着,似乎怕被货郎掉包。然后拍了又拍,捆好放进缸里。母亲的脸终于不再那么阴沉,饭后特意端过热水让父亲泡脚。父亲把柳东风叫过去,说以后不能再这么馋了,男人嘴馋没出息,难成大器。母亲则叮嘱他,不能再偷偷摸摸拿东西,自己家的东西也不行。
柳东风以为风波就算过去了,没料晚上父母的脸色又凝重起来。两人说的话仍与那双鞋有关。还说到老套。梅花军。柳东风第二次听到老套这个词。母亲似乎不放心,父亲再三安慰,说没事的,那就是个货郎。两人似乎忘了柳东风,没有私语。柳东风像三天前一样缩进被窝,父母的话清清楚楚传进耳朵。父亲大约被母亲搞烦了,哎呀一声,我说没事就没事。母亲小声道,我还不是替你担心?自嫁给你这心就没落进肚里。母亲似乎哭了,父亲在安慰她。柳东风从未听过父亲这样细声软语的。父亲做了什么动作,母亲说,小心让东风看见。父亲说,他早睡了。
第二天一早,柳东风被父亲拍醒。
父亲要把柳东风送到一个地方。
柳条屯的房子都沿着黑山,稀稀拉拉的,从东北到西南,像给黑山镶了半个边。从屯子这头到另一头,得走半个时辰。中途磨蹭点儿,一个时辰就过去了。柳条屯有句话形容屯子拽得长,早晨从东屯出门,中午才能赶上西屯的饭。
柳东风家在屯子东北,柳秀才住在屯子西南,两家隔得最远。父亲个子不高,步子却大,像在跳。柳东风知道父亲有个绰号,跳兔。柳东风一路小跑跟在父亲身后。父亲要把柳东风送到柳秀才那儿上学。显然父母商量好了,母亲连夜给柳东风缝了带干粮的包。柳东风当然知道柳秀才,整个柳条屯谁都知道柳秀才。柳秀才瘦得像根麻杆,却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柳秀才平时不出门,出门必定是去哪家讨酒。柳秀才不会酿酒却嗜酒,馋了就讨。去柳东风家讨过两次。母亲从来不像别人家那样奚落柳秀才,很尊敬他的。那次柳秀才试图摸柳东风的头,柳东风躲了。柳秀才身上的气味太冲,屯里人说柳秀才若不喝酒,早就馊了。柳秀才是屯里的乐子,除了醉话还说胡话。他一般不搭理人,若谁喊住他问,柳秀才,你最恨谁?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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