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她眼皮都没抬,
皇帝在自己母后面前总有些拘谨,侍女端来一方小案,皇帝便坐在了炕上另一头,挺直了腰背,神态恭谨。
太后并没有看他,低垂的目光落在了地上跪着的一个小太监身上,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小程子,你也过来了?来来,我头痛又犯了,你来给我推脉按摩!”
这语气跟刚刚与皇帝说话的语气截然不同,原本气氛尴尬的暖阁内,骤然破冰。
“遵命!”
程筠退靴上塌,跪坐在里头,开始点着穴位给太后推拿,热流自掌心传入太后的风池、天柱、大椎等穴位,原本僵硬的脊背瞬间通畅了不少,太后面色也没那么紧绷。
“说吧,查的怎么样了?”太后闭目养神。
“回母后,羽林卫昨夜封锁皇宫,找了一夜还无踪迹…”他语气很低,有几分懊恼和挫败。
程筠静静地听着,神色未动,她边揉按太后肩部的穴位,便眯着眼打量太后的神色。
太后靠在迎枕上沉思,半响没有吱声。
“线索呢?”太后再问,语气依旧平静。
皇帝看了程筠一眼,程筠立即挪着膝盖,跪在了太后面前,垂眸开口道:“回太后,臣昨夜在宣华殿查了一夜,目前得到了三条线索,其一,对方杀人用了一件罕见的利器,叫金蟾针,臣已知会大理寺少卿徐大人细查,
其二,臣昨夜盘问了司乐坊的掌事,说是这一批舞女是京城平康坊各大乐坊敬献过来的,进宫前都仔细查了官蝶身份,都是清清白白的乐技,司乐坊已经提供了名单。
臣昨夜知会京兆府尹去核对人员,今日一早京兆府回讯,刺客出自平康坊五大乐坊之一的春妍楼,如今春妍楼已经被京兆府查封,正在盘查,至于那刺客是潜伏在春妍楼的暗谍,抑或是昨夜半路杀人顶替,还无从得知,臣准备亲自去一趟。
其三,那刺客昨夜在西内苑内消失得无影无踪,臣问过守门的侍卫,确信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臣怀疑刺客在宫内还有内应!”
太后听到“苍蝇都飞不出去”时,冷笑了一声,以至于程筠最后说话露出了怯意。
“只这点线索?”太后语气冰冷。
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
皇帝面色窘迫,如鲠在喉,程筠低下头,默然不语。
太后嘴角抿得紧紧的,缓慢睁开眼,望向软榻上罩着的帷帐,那里系着几个程筠特地给她研制的安眠药草包,香囊底下缀着五颜六色的丝带,正缓缓飘动。
太后神色容静,一次刺杀并没有在她心底掀起任何波澜。
“我很好奇,她为什么要杀王坚呢?”太后微微叹息,她顺手拿起小案上放着的一串佛珠,拇指不停拨动,
“母后,儿臣觉得她并不一定真的是要杀人”皇帝将自己的推断说了一下。
太后沉思,“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何要留下利器?又或者说对方确信自己一击必中!”
皇帝哑口无言,太后深深看着他道:“皇帝,任何时候,都要做最坏的打算…”太后还有话没说出来。
皇帝惭愧地低下了头,太后是告诉他不能心存侥幸。
“是,母后,儿臣受教了!”
这孩子还是很聪明的啊….太后默默叹道。
“对方离间君臣,让王坚对你生出疑窦,如果事情再演化下去,那必酿成大祸….”太后语气平淡地分析。
皇帝心头一惊,“母后,那儿臣是不是该好好安抚下王将军?”他有些担心。
王坚威望甚高,去年他母后放权之后,王坚紧随其后,也将手中兵权悉数交出,但是他在军中依旧一呼百应,可以说,如果王坚想做什么,再容易不过。
太后摇了摇头,“不必,越宽慰,越让人起疑!”她拿起茶杯,低头浅酌了一口,无色无味,这么多年喝惯了清茶淡水,越来越索然无味了。
如果不是心里还挂念着那件事,她恐怕真的是要养老了。
太后默默叹气。
皇帝不再说话。
程筠继续给太后推拿按摩,心中暗暗佩服,颜太后远见卓识,举重若轻,不比常人,真不愧是一代铁血皇后。
屋子里好一会没有声响。
皇帝想起朝政,心事重重,如果对方真的杀了王坚,那么至少对他还有几分利处,这么多年,代表琅琊王氏的王坚左右军政大权,代表太原王氏的王慧纶执掌民政,再加上他母后,他早被这三座大山压的喘不过气来,他母后到底是自己人,可二王呢?
朝中曾有人戏言,如今是“王与慕容共坐天下”,这两尊大佛,倒掉一座是一座,可现在王坚没事,还平白让王坚对他这个年轻的皇帝起疑心。
让他在王坚面前抬不起头来。
不过皇帝到底年轻气盛,不是自己做的事,自然不会认。
“母后说得对,那儿臣先大张旗鼓查案,至于安抚之事,也等到真相大白再说!”他要让王坚看到,他问心无愧,真相是对王坚最好的抚慰。
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
听到“大张旗鼓”四字,程筠眉间藏着几分喜悦。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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