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承明宫的时候,熙春的心绪已经不似第一次去承明宫那么激荡了。看见窝在榻上一直看奏章的皇帝,熙春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
皇帝的面容上有着遮掩不住的憔悴之色,当初革去丞相的制度的遗毒就这样影响了帝位上的人。源源不断地奏章,无论处理了多么久,无论处理得多么快,那堆奏章几乎都不会变少。
熙春看着皇帝一封又一封奏章地看了接近一个时辰,时而皱眉,时而抿唇,时而又似是想到了好方法而豪放地写朱批,终于在皇帝又放下了一本奏章之后,端了一杯茶道皇帝的面前道:“父皇,试试看我亲手泡的寒山春俏,这个时候味儿正是好呢。”
皇帝听见熙春这看似尊重实则有一些压迫的语气不禁挑了挑眉,这些年过去了,即便是母后也没有再对自己这般说过话了。
并没有什么怒意,相反从善如流地扔掉了手中的朱笔,接过了熙春手中的茶盏。
茶色正好是寒山春俏的淡淡青色,茶香不浓郁但是清幽冷冽甚是好闻,甚至连杯中的茶叶一根根都是整整齐齐的。皇帝这下不由有些吃惊了,慢慢地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嘴中含着那一口茶水淡淡地品着,直到那苦而不涩的味道在整个嘴巴里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如春花一般的淡香。
“没想到,你还会这本事?”皇帝的语气里闪过一丝惊奇,很是好奇地问道。熙春的本意就是让皇帝陛下分一下神,他如今没恼了自己,也没有什么阴晴不定让熙春不禁放心了很多,便很是自然地回复道:
“陛下有所不知,我自小儿就不听祖父的,只一心钟情于老庄。我祖父说,大概都是我为了偷懒享乐才学了老庄。”
“儒家乃是当今正道,帝师当年也是教朕四书之一的大儒,如何能容得你去寻了那道家的学问?”皇帝对熙春这种类似于话家常的样子感觉很是稀奇,便也顺着熙春的话题问了下去。
“我一个女儿家,并没有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志,也并无那些鸿鹄之志,甚至连燕雀之志都没有。不若就寻个心安处,做些能够取悦自己的事情,也就罢了。若是太执着于过往,又寻觅飘忽不定的未来,未免太累了些。”
“所以茶道也是取悦自己的事情?”皇帝觉得杜太傅大抵是没有说错的,这个女娃就是一个偷懒享乐的,还偏偏给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是自然。有幸喝到我泡的茶的人,不用一只手就能数出来。”熙春谈到自己所擅长的事情,未免有些得意。往日里,并不曾有这个机会显摆,难免有些锦衣夜行的味道。
皇帝端着茶杯看了里面的茶甚久,然后缓声道:“这样的茶,稍微心性弱上半分,或者急躁些的人,都是泡不出来的。即便是宫中司茶的宫人,也没有这般的心境。倒让朕觉得平日里糟蹋了好茶了。”
“我才是糟蹋了好茶,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祖父私藏的好茶,折了多少花草树木,才练就了这般的茶道。”熙春想起了幼时因为心中无趣,拿了祖父的茶用各种各样的水去泡了,然后一点点地试味道的时候。
祖父那么沉稳大气的人,却被自己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要管教自己的时候,还被一句无为而治给堵了回去,好不生气的样子。
皇帝轻轻饮着手中的这杯茶,然后淡淡问道:“昨日你还不会有泡这茶的心境,怎生今日却有了?想通了?”
熙春知道皇帝可能会再次提起这件事情,却不再似昨日那般诚惶诚恐,她很是郑重地对皇帝说:“父皇,昨日是我错了。”
“你做错什么了?”
“于公,昨日有牝鸡司晨之嫌,一国储君并不是我这等妇道人家可以妄议的;于私,我不过是明瑾的嫂嫂,并不能决定明瑾的人生。他虽然才七岁稚龄,但是心中早就有了沟壑,我不该用自己的想法左右他的人生。”
皇帝听到此处不由得有些吃惊,然后缓了缓道:“你可知,明瑾并无入宫议事的权利,他那日是拿着你的牌子才进了宫,入了太极殿的。朕却以为此事是你们二人所为,今日看来,竟是他一人所为?”
熙春因为最近事忙,却不曾想过明瑾入宫谏言的细节,是了,皇宫不是那么好近,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皇子的儿子就能闯的。
“皇上,此事我之前确实不知。今日才知道此事的。”熙春有些微讶,回了皇帝的问话。
“你既然已经看开,朕也不会自添烦恼。”皇帝没有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熙春也刚好趁此机会把话都说了清楚,想来也没有什么再值得苦恼下去的。
收拾了冷掉的茶盏,皇帝复又看起了奏章,熙春也就轻手轻脚地拿着茶具退了下去。皇帝却看着熙春的背影有些出神。
若是有一日,萧恒和萧明瑾兄弟阋墙,你又该当如何呢?
皇帝没有问出这句话,就如同熙春所说的,未来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人可以在悲剧发生前用很多种方法避免它。但是,皇帝一时间竟然对熙春将来的处境感到了一丝的忧虑。
她注定是在漩涡中央的人了。却还是能那么快调节自己的心境,只希望这孩子将来无论什么境遇都能够保持这种心境才好。
微微垂了垂眸,眼中却浮现一丝暖意,不由扔下了手中的奏章,心道:说了这般半天,还不是劝朕多休息,活在当下,享乐一番?
皇帝看着那依旧堆积如山的奏章,心中却没有半分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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