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郓王神情泰然,正一派云淡风轻的气度。
王贵妃看他一眼,又默了半晌,方道:
“一步之遥罢了,我儿莫要糊涂。”
“母妃莫要糊涂。”郓王作揖道。
王贵妃只抬眼看着他,终是放下水盂,却不言语。
郓王又道:
“如今新旧党争才得平息,又适逢奸佞当道。这朝堂之事,当真风云诡变,猜不透得很。”
王贵妃笑了笑,又执起水盂:
“奸佞?这话真是好伤人心啊!我儿口中的奸佞,可皆是朝堂上下帮衬着你的。”
“蔡太师之流,有些佞才,却心术不正。”郓王正色道,“儿臣平日里,只与他们书画相交,何曾在朝堂之上有过勾结?”
他愣了愣,脑中猛然一个闪念。
郓王忽直直盯着王贵妃:
“莫不是母妃……”
“母妃!”郓王行一大礼,“此是大忌啊!”
自大宋开国以来,上至太祖,下至当今陛下,无不对内外勾结之事,忌讳颇深。
前朝女主乱权,误国误民,宫妃们皆引以为戒。母妃在后宫横行也就罢了,若与朝臣有所勾结,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如何能这般糊涂!
“莫慌。”王贵妃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我儿一生荣贵,母妃做什么,俱是值得之事。”
郓王顿了顿,微蹙着眉头:
“这个储君之位,对母妃而言,真这般要紧么?”
王贵妃笑了笑:
“适才,阿楷说不稀罕。可若摆在你面前,果真不要?”
“并非不要。”郓王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至于那等构陷的手段,却是大可不必。”
见他神情严肃,铁面俨然,倒显得王贵妃有些小人之心。她忽黯了黯神色,郓王此话,应是在怪她了。
她叹了口气:
“我费心筹谋,却落得一句大可不必……阿楷,是嫌母妃狠辣么?”
郓王一惊,忙行礼道:
“儿臣不敢。”
“你心中已然怪我,又有什么敢不敢的!”王贵妃瞥他一眼。
郓王看着王贵妃,心下百感交集。
从前三月里,母妃宫中开满了梨花,皑皑如雪,盈盈清润。那时,父皇与母妃最喜在梨花树下,一同教他写字作画。
母妃笑语婉转,是何等的温柔贤良?怎么眼下,竟成了这个模样?
这个波澜不惊,冷漠如霜的母妃,他只觉陌生得可怕。
郓王深吸一口气:
“母妃是长辈,行事自有主张,儿臣本不该过问。可太子,亦是儿臣的亲长兄。骨肉至亲,断不是一箭得以了结的。”
王贵妃蹙眉审视着他,越发不懂儿子心中所想。
自古以来,储位之争无不是血淋淋的惨象,哪有什么骨肉亲情可言?
郓王自知她的疑惑,只道:
“纵便是争,亦应是场君子之争。君子大仁,为国为民。太子虽温吞懦弱些,行事却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于此之上,儿臣不愿落了下乘!”
王贵妃听得愣在那处,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郓王又道:
“治国,并非弄权。心怀苍生,兼济天下,方是为君之道。”
王贵妃凝视着眼前的郓王,还总当他是个需时时护着的孩子。谁知他今日一番话,于王贵妃,更像是醍醐灌顶。
她忽叹了一口气,面色微露羞愧。自己那些手段,确是太过小人行径了。
当年党争乱政,后宫亦多有毒瘤。那时,王贵妃为保后宫安定,不得不连根肃清,难免使了些不大光明的手段。
一年一年地过来,竟有些习惯了!
可诚如郓王所言,治国,并非弄权。自己的胸襟气度,倒比不得弱冠有余的儿子了!
王贵妃自嘲地笑了笑:
“阿楷既自有主张,便当母妃多事了。”
郓王也不知如何答话。惹王贵妃自苦,并非他本意。可那些话,若今日不说,只怕日后会酿成大祸。
他近前几步,有意扯开话题,忽笑了起来:
“对了母妃,凤娘已醒了,再将养些时日,我带她进宫与母妃请安。”
郓王这样说,王贵妃亦顺阶而下,只笑道:
“看来阿楷,是心有所属了。”
郓王笑笑不答,满脸的少年春风。
“不过,那谢七娘子……”王贵妃有些好奇。
从前郓王待七娘,也算是费尽心思。纵然朱凤英有救命之恩,可情之一字,岂是说移便移的?
郓王忽打趣一笑:
“如今朝堂之上,唯谢诜谢大人,可与蔡太师分庭抗礼。想来,母妃那时有意对谢七娘子示好,又极力促成她入太学之事,不过是为了得一位谢姓的郓王妃,从而笼络谢府。”
去年,朱家大娘子朱琏册封为太子妃。因着朱家的表亲关系,旁人眼中,谢府上下自然对太子更亲近些。
而于朝堂之上,谢诜更是与蔡太师争锋相对,争执起来,丝毫不留情面。
王贵妃想着,树敌不如示好。蔡、谢二位重臣,若皆能为己所用,倒也不枉她费尽心思。
蔡太师一向拥护郓王,是不必担心什么的。而谢诜此人,软硬不吃。唯有在儿女婚事上,却是有迹可循,得以一番筹谋。
若无适才的对话,王贵妃只当郓王亦是这个打算。
可眼下看来,他待谢七娘的行径,似乎只是为着自己的本心。
不过,且不论从前是何等考虑,他们如今,是再不能同谢府结秦晋之好了。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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