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打发了琳琅、阿珠,独自至陈酿的书房来。那一排竹似乎更青了些,七娘随手折了一枝,陈酿的书案上恰有个白瓷案瓶,想来是合适的。
七娘自拨开竹叶往屋中去,他的屋子总是清静,而他,总是在书案前。陈酿正捧着一本翻旧了的集子,看得认真,倒并不知七娘已至。
她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身后,“吓”的一声,猛然做个鬼脸。陈酿一惊,集子也落了。
七娘大笑起来,狡黠道:
“酿哥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陈酿拾起集子,合上放在案前,只笑着摇头:
“也就是我,若你二哥在,又该说你了!”
“可你是最好的酿哥哥啊!酿哥哥说过无妨的。”七娘托腮,撑在案上,只偏头看着他。
“你呀!”陈酿笑道,七娘不讲理起来,他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七娘故作得意地看着他,从身后变出竹枝,举在陈酿面前。她知陈酿素爱修竹,邀功似的道:
“你的白瓷瓶呢?”
陈酿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眼案上的瓷瓶,已插了枝芙蓉,粉白的色,娇柔得紧。
七娘端详一阵子,只道:
“酿哥哥甚少插女儿家的花。”
陈酿笑笑:
“多谢你的竹枝,只是我院里的竹,迟早被你拔秃。”
说罢,他便接过竹枝。博古架上一个影青瓷瓶恰还空着,他顺手插上。七娘见他起身,便坐在他的椅上,翻着那本旧集子。
集子有些年头了,多是闺怨之词,偶有感时怀古之句,也颇是精致。
这显然不是酿哥哥的集子,手抄的字迹工整秀美,倒是有些眼熟。
陈酿见她正看,只道:
“是许娘子的集子,那回在花园拾得,你替我还了吧。”
七娘仔细瞧了瞧,开篇题了“浮沉散人”的名,想来是许姐姐的号。这倒不像她,像个女道士,闺阁娘子哪来这样寡淡的名号?
七娘不解,因向陈酿道:
“你怎知是她?浮沉散人,瞧着不像小娘子的号。许姐姐么,是走水路从徽州来,人又好看,应唤作‘玉湖西子’才是。”
“你自还了便是,定不错的。”
七娘犹疑地看看陈酿,再看看集子,也懒得去理会。左右今日是有正事的。她起身至陈酿身边,狡猾兮兮地看着他。
陈酿岂能不知她,只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蓼蓼且说吧。”
七娘莞尔一笑,只将方才在大夫人那里的事说了。她一脸得意洋洋,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灵气与聪明。小小年纪,难为她想到这样的法子。
“大夫人让你来问我?”
“嗯!”七娘点点头,“母亲说,写不出便请教先生。酿哥哥,帮帮蓼蓼吧!”
“你这法子,乍一看确是不错,只是不曾周全。”陈酿顿了顿,“你且坐下,我同你慢慢讲。”
七娘一知半解地看着陈酿。他恰在院子里置了个席,带七娘去坐下,把小炉上煨的茶斟与她吃了。席在竹林间,颇得魏晋之风,他又着一身家常白衣,气韵fēng_liú洒脱。
她只痴然看着陈酿,愣愣地接过茶盏,却也不喝。
陈酿亦自斟了盏茶,只道:
“你那法子,若只在谢府,也便罢了。若是推己及人,还需斟酌。”
七娘闻声,这才回过神来。她遂问道:
“是怕别家不愿么?”
陈酿摇摇头:
“不愿也便罢了,最怕是争相攀比,不愿矮人一截。到头来,硬着头皮捐财捐物,总有抱怨,岂不违了你的初衷?”
七娘思索一阵,只道:
“各家开支结余本就不同,不过是力所能及地帮人。存着沽名钓誉的心思,实在是不该。”
“人心如此。”陈酿笑道,“再则,老人孩童便罢,其他呢?救济过多,人便懒怠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酿哥哥的意思,是给教他们自食其力的能力?”七娘恍然大悟,“是了,如此一来,即便有一日没了救济,他们总还能活得体面。”
陈酿点点头,微笑地看着她,又把小几上的一碟蜜饯朝她推了推。那是七娘顶喜欢的糖霜腌青梅,从前陈酿还取了个雅号,唤作“玉雪团子”。
七娘咽了咽喉咙,只道:
“蓼蓼先作文章,罢了再吃。”
她像是忽然开了窍,就着陈酿的书案纸笔,奋笔疾书起来。便是陈酿,也从未见过七娘如此认真的模样。
他轻手轻脚地多掌了几盏灯,夜里用功,最怕她熬坏了眼睛。七娘倒是不觉,只自顾自地写着。
陈酿遂不扰她,悄然退出书房,只在门外竹林间的小几前坐了,依旧饮茶作文。
今夜的月光轻柔,他时不时朝窗中看,竹影映上窗棂,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七娘衣裙清淡,在轻晃的竹影中若隐若现,倒不见她平日的神气,尽是诗书浸润的温柔。
她难得如此,那样的时光,显得很慢很慢。夜里静谧,只闻得轻风拂过竹叶的沙响,似乎一切的心绪都沉淀得心安理得。
七娘欠了欠身子,方才一心作文,不觉已是后半夜。天有些发凉,有些莫名的清润。其间,陈酿进屋剪了多少回灯花,她是不知晓的,好在文章已作好了。
她饮了口热茶,拣颗玉雪团子吃了,一面左顾右盼地寻陈酿。
后半夜蓦地生了寒意,他却还在屋外席地而坐。七娘隔窗静静看着,他的白衣洒了层冷冽的月光,衣服的轮廓揉进月光与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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