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儿是自小伺候许道萍的,见她如此,自明白她的心思。
她如今寄人篱下,身子又惯了的不好,难免伤感,因道:
“小娘子叹什么气呢?谢家人待你多好啊!”
“方才环月那话,是何意思呢?七娘子极乐意我来,也总有人是不乐意我来的。我与谢府非亲非故,到底有些惶惶。”
湘儿知她又犯了痴,劝道:
“小娘子多心了。”
许道萍再不言语,只倚着窗边兀自发恁。谢府规矩大、人情多,今日受了这么些恩惠,日后又如何还呢?
那夜,她睡得比往日更迟些。屋中床铺虽是无可挑剔的柔软舒适,她却是头一回这般的不安稳。
辗转反侧间,花影月影映上窗棂,蓦地又下起春雨来。
这样的景致极美,可惜只得在夜里,花影摇晃,孤零零的在窗口,也没人知道,也没人怜惜。
许道萍挨至四更,依旧没个睡意,只听着窗外缠缠绵绵的雨声,闲愁没处消遣。
她缓缓执起笔,随意在金箔花笺题了首律诗。只这花笺精致,倒也是头一回见。
只见那花笺上题到:
连天小雨缠绵景,月色难堪故梦中。
浓雾沾来春晓泪,轻愁染上暮边桐。
飞红不舍秋千架,落蕊还亲绿鹉笼。
薄命卿卿何似我,浮华一枕尽随风。
湘儿自是担心,进来劝了几回。她身子本就单薄,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她遂自作主张收了许道萍的纸笔,轻声道:
“小娘子快些入睡吧,什么字白日不能写?”
许道萍看了眼窗外,到底夜深了。她起身去睡,辗转反侧间,只把脸埋进软枕,默声哭了一夜,也没个来由。
次日醒来时,枕头已湿了半个。湘儿见着,叹了口气,只默默将软枕重新换过。
许道萍至谢府已有些时日,对待府中各人也是费心周全,生怕有甚差错。
自七娘夜送牛乳燕窝后,她亦时常送些亲制的点心予七娘,又因着住处近、常走动,一来二去,两位小娘子总显得比旁人亲热些。
许道萍待人温和,行事稳重,与她在一处,七娘时常觉得多了个亲姐姐。
二姐姐早年去了宫里;四姐姐谢菀终非一母同胞,总是隔着一层;从前倒是与六姐常在一处,如今她也嫁给王绍玉的二哥了。
许姐姐现下住在二姐姐从前的院子,倒叫七娘觉得是二姐姐回来了。
可怜许姐姐身子弱些,前些日子犯了旧病,水土不服又闹了几日。
御医来看过几回,用了新药方,如今总算略好些,却偏赶上这清明前夕的阴雨天气。眼看着人已瘦了一圈,就着湿气,怕是又要费些功夫了。
七娘只挑了好的便往许道萍这里送,也不知有用没用。老夫人与其他夫人娘子也着人来看过,都各自嘱咐了一番。
倒是朱凤英有心,听闻许道萍至谢府,又带着病,忙赶了来探望。
原是她读过许道萍的文章,二人同为才女,到底有些好奇,也有些惺惺相惜。
这样的情感,此时的七娘多是孩童心性,却是无法体会的。
朱凤英来时,穿戴比之往日素简了许多,她知许道萍寄人篱下,本就清苦些,不愿再添难堪。
许道萍自然也听过朱凤英的才名,此番一见,心下激动,病也去了一半。
朱凤英初见着她,倒像是多年知己,只把自己的诗集赠她。又道:
“我读过许娘子的诗文,我想,我们的心是一样的。你写过许多徽州的风光,我总想去游览,也好拜访你。如今你来了汴京,我恨你不能住朱家。既是在谢府安顿下来,只把此处当作自己的家,我与七娘便是你的亲姐妹。日后常在一处,就与自小长大是一样的。”
许道萍自然也读过朱凤英的文章,此番她这样说,许道萍甚是感念。
她只激动地拉过她的手,半含眼泪道:
“从前读你的文章,便认你是个知己,总想拜会。如今既能时常一处,倒是从前不敢想的,也不枉我千里迢迢,大病一场了。”
许道萍来此,本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心中自然多些拘谨。好在谢七娘与朱凤英心性开朗,时常陪伴,她也得以一同说笑,稍谴闷怀。
自辞了许道萍,七娘与朱凤英一道出来,要往老夫人处请安去。
一路上,朱凤英却连声叹气,她一向是无忧无虑的,今日怎么这般?
七娘心下奇怪,暗自偷瞧了她几眼,只道:
“表姐,你今日怎么了?如何哀叹连连?”
“哎……”她又叹一声,“自古红颜多薄命,只是为许娘子难过罢了。”
“大嫂已请了御医来瞧,不日也就好了。”七娘道,“况且,还有我照顾她呢!”
朱凤英摇摇头:
“也就是你,什么也不懂!她父母都不在了,如今寄人篱下,那是心病,岂是太医能治的?否则方才那番话,如何说着说着便哭了?”
“可家中之人皆待她很好。”
还不待朱凤英答话,却见顾姨娘朝此处来。
只见她衣着艳丽,满脸堆笑,嚷着就来了:
“我说远远见着哪个小娘子风姿绰约,原是朱小娘子和七娘呢!这是往哪里去?”
七娘笑笑,道:
“才同表姐去瞧了许姐姐。”
“可是不巧了,我正要去看看她呢,你们又走了。”顾姨娘笑道,“朱小娘子何时来的,怎么不来坐坐?八娘子念叨你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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