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银到了他面前,蹲下来轻声叫他:“陆润,你要撑住。”
他努力想掀起眼皮,但是无能为力。她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膜,隆隆的,模糊不清。还有让玉的哭喊……他想让她们别哭,叫人看见他们之间有私交,少不得质疑。然而说不出,力气逐渐抽离,躯壳变得沉重……猛地一挣挣出去,坠入茫茫的黑夜里。
他的手脚凉下来,人变得异常沉重,容实伸手试探他的鼻息,顿了半晌,对颂银摇头。
让玉拿帕使劲捂住自己的嘴,她也知道不该这样,可是伤情过盛,控制不住。颂银只得劝解她,“他这一辈苦了,或许去了才得超脱。”站起身扶她起来,低声嘱托她,“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别落人口舌。”
她垂手说:“怕什么,让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以为遗诏是我从他那里偷来的,不是更能证明遗诏是真的?”
她裹着泪的眼盯着她,把她盯得心虚。颂银知道她怪她,如果没有这出,陆润不会死。都是因为他们的不安分,才让她痛失陆润。事到如今她也自责,可是让玉在后宫,不知人间滋味,外头的局面坏到什么程,她根本没有切身的体会。
容实放下他,站了起来。陆润的血浸透他的衣袍,染红了很大一片。他看了她们一眼,“后事交给我来办,一定厚葬他。”
人都死了,厚葬薄葬有什么差别?让玉木蹬蹬看着监把他搬上门板抬走,失魂落魄追了一程,因为颠簸,他的手垂下来,她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死亡的恐怖气息,心头惶惶疾跳,怕得不敢上前了。
那些宗亲和元老大臣们纷纷入和殿,接下来还有一轮唇枪舌战,少不得要验一验诏书的真假。其实有什么可验的呢,操刀的是容大士,先帝自开蒙时起就在他门下,二十多年的相处,不论笔迹还是遣词,都可以入木分。至于加盖的玉玺,也是精准按照上谕档落款的印章仿造,没有任何破绽,所以什么都验不出来,最后会盖棺定论,大阿哥才是正当的继位人选。
和殿外的侍卫依旧在,不得命令就这样焦灼着,谁也不退让。颂银站在月台上看了眼,命人护送让玉回去休息,陆润的死对她打击大,她也觉得很愧对她。等到这场平息了,还是得想法把她弄出宫去,再留下,大概真的会把她逼疯吧!
她回身望殿内,人影重重。皇帝在髹金龙椅上坐着,没有慌张,也没有失望,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和他相干似的。
皇后依旧据理力争,尖锐的嗓音像剪刀,把整个和殿剪得支离破碎。郭主儿抱着大阿哥挨在一旁,细声说:“哥儿饿了,老在我怀里拱。”
这时候离成功只有一步之,哪儿敢把孩交给别人喂奶!颂银过去查看,大阿哥白生生的小脸,胖得可爱。她拿手指轻轻蹭了下,“再忍一忍,等这事儿过去了,好好作养他。”
郭主儿回头望殿上,后又是一声厉喝,吓得她猛一缩脖,“你瞧后那模样……这么厉害人儿,将来没咱们的活。”
颂银嘲讪地笑了笑,“到时候辅政大臣自然会奏请她搬到园里颐养的,要是不愿意,她身边的人怎么分派,全看内务府的安排。”
政治上什么才是削减势力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架空。后没有了皇帝,基本就是没牙的老虎,为惧了。当初先帝是仁慈,仁慈过了头,等同愚孝,才让后这么随心所欲。现在既然以先帝遗旨为大,新君登基就得做出规矩来。皇后可以尊养,但是不能放权,皇帝禅位后打发她去颐和园就完了。
她向殿里看,看见容实在大红抱柱旁站着,辩论自有上头王爷,他不在军机上,不便开口,但他是定盘的星。这次的事因他而起,他的存在镇压住场面足矣。一个侍卫大臣强出头,叫人看了不好看,他知道什么时候锋芒毕露,什么时候藏拙。
她心里只觉安稳,再也没有提心吊胆的感觉了。那个不甚可靠的人终于靠谱了一回,等这件大事过后,她终于可以嫁人了。只是可惜了陆润……生平动荡,没有过过安逸的日。他的生命仿佛从来都是为别人绽放,临死挂念让玉,视线久久盘桓。
述明走过来,这回不是佝偻着了,见大局将定,甚至有股扬眉吐气的得意感。他瞧了颂银一眼,“陆润的事儿还得你费费心,毕竟他和让玉……”
颂银道好,“我答应过他,等他老了要接到家里来颐养的。我想请阿玛一个示下,他无父无母,家乡远在万里之外,早就没什么根了。回乡去,怕逢年过节没人祭奠他,瞧着他对让玉一片情儿,让他葬在咱们祖坟里吧!将来孙们祭祖的时候捎带他一份,他也不至于成孤魂野鬼。”
述明沉重点头,“这么个节义人儿……落在了紫禁城里,可惜了。”
关于皇帝的去留问题,今晚上就必须有个决断,不能承继大统的人,没有资格留在宫里,得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颂银没有进殿再瞧,之前对他有恨有畏,到现在都淡了散了。
他即位后即着手改造豫亲王府,变府为宫。现在那个豫厎宫成了最大的讽刺,不是潜龙邸,不是真龙出处,那是条假龙。所以帝王礼制的一切都得撤销,黄琉璃瓦和玺彩画增加的赤红抱柱……不知他亲眼看着那些因他而起的东西重新销毁,会是个什么感觉?定然生不如死吧?
她慢慢走出了和殿,心里放不下让玉,得去看看她。
进竹香馆,见她坐在楼上的花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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