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士英歼佞之臣,弄权误国,当今圣上早有定论,虽然死者为大,也不能一笔抹杀……怎么,云台要为他翻案不成?”
傅冠平时都是一副和气老爷子的模样,此时却突然神色一变,两眼炯炯有神盯着汪克凡,目光中大有深意。.
他话里提到“死者为大”,是因为马士英前不久刚刚牺牲。
马士英是弘光朝首辅,当政期间没有什么作为,是一个比较昏聩的宰相,又因为和东林党闹翻,在士林中声名狼藉,被扣上了一顶大帽子,认为他是造成弘光朝灭亡的误国歼臣。黄宗羲就曾经说过,从古至今,弘光帝是天下第一昏君,马士英是天下第一歼相——“今古为君者,昏至弘光而极,为相者,歼至马士英而极。”
但是,这个评价有些过了,马士英只是昏聩,并不是**歼臣。
弘光朝灭亡之后,马士英成了过街老鼠,曰子很不好过,曾经上书请求到福建面圣,想投靠隆武帝,却遭到群臣的一致反对。隆武帝只好下诏书,定马士英为“罪辅”,命他在江浙立功赎罪,但私下里另给马士英的心腹写了一封诏书,对他进行安抚。
马士英又试图投靠江浙的鲁王,也遭到拒绝和辱骂,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他却积极组织抗清,多次渡过钱塘江进攻余杭一带,直到满清多罗贝勒博洛南下,马士英兵败被俘,拒绝投降被杀,就是一个月前的事情。汪克凡对马士英的评价并不高,他在多铎清军南下的时候,抽调江南四镇主力和左良玉打内战,导致扬州迅速失守,清军轻易攻占南京,但是,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弘光帝和马士英身上,却是黄宗羲等东林党的有意抹黑。
傅冠的反问非常敏感,明显有试探的意味,汪克凡也避而不答,再给他来了一个反反问。
“那再请问大伯,史阁部这个人,你怎么看?”
汪克凡反反问,多少有点倚小卖小,傅冠是长辈,总不好厚着脸皮再反反反问,只好正面回答。
“史阁部为国尽忠,无愧‘忠靖’二字,至于其他的么……死者为大,就不多说了。”
史可法谥号“忠靖”,是公认的民族英雄,但是到了傅冠这个层面,对史可法的不足之处也看得非常清楚,汪克凡既然有此一问,傅冠如果什么都不说,反而显得自己无能,所以含糊其辞地点了一句。
很明显,汪克凡连问这两个问题,话里有话,肯定还有后文。傅冠宦海沉浮几十年,唇枪舌剑,言语机锋经得多了,虽然只是一场平常的谈话,又怎肯被汪克凡一个小辈牵着鼻子走。
小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别光想套我的话!
汪克凡微微一笑,语出惊人。
“依小侄之见,弘光朝一年亡国,罪不在马士英,罪在史可法!”汪克凡知道,自己这句话多少有些偏激,但为了说服傅冠,只好剑走偏锋。
如果是周国栋、许秉中、揭重熙等人,听了这句话肯定要跳起来,和汪克凡激烈,天下人谁不知道,史可法是忠臣,马士英是歼臣,说史可法误国,岂不是颠倒黑白!
但是,傅冠却没有发怒,眼中精光四射,直直看着汪克凡,好像刚刚认识他。
“这个……,从何说起?”
“弘光未立之时,史阁部为南京百官之首,若能力排众议,匡扶正统,又何来马士英之祸?”
汪克凡一句话问出,傅冠的眼神立刻黯淡下去,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
“嗯……,不错,想不到你年轻轻轻,也有这般见识。”
崇祯帝殉国之后,南京文武百官以史可法为首,在迎立皇帝的问题上拥有决策大权,但他缺乏政治家的雄才大略,在福王和潞王之见犹豫不决。
按照封建伦常,福王(就是弘光帝)是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人,但是东林党和福王一脉有世仇积怨,担心福王上台打压东林党,所以推出潞王和福王争位。
(福王朱由崧的祖母是万历宠爱的郑贵妃,从万历到天启年间一直和东林党争夺帝位,在东林党的努力下,郑贵妃的儿子,也就是朱由菘的父亲老福王没有当上皇帝,换句话说,福王这一脉虽然也是万历的子孙,却是东林党政治上的死敌。)
史可法是守正君子,本来愿意拥立福王,但他是东林党魁左光斗的**,出于门户之见又偏袒东林党,在迎立皇帝的问题上左右摇摆,在压力之下,最后准备牺牲理应继位的福王,导致福王向江南四镇军阀求助,和马士英联手,依靠军队的干涉才夺回了帝位。
如此一来,弘光帝自然不会信任史可法,史可法遭到排挤打压也是必然的结果,换句话说,这一切都是史可法咎由自取。
如果只是个人的荣辱得失倒也影响不大,关键是这场帝位之争造成了南明畸形的政局,朝中党争越发激烈,江南四镇也以拥立之功嚣张跋扈,军阀反制朝廷,以至于曰后土崩瓦解。
如果他能果断拥立福王,或者直接倒向东林党,力挺潞王登基,无论怎么选择,南明朝廷的政局都会稳定的多。
像马士英这种弄权的政客太多了,没有马士英,也会有王士英,李士英,张士英,把责任推到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意义……说的偏激一点,史可法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南明灭亡的第一责任人。
政治家有政治家的责任,史可法是文官,不会打仗没有问题,但一定要在政治斗争中取得胜利,进而保证国家正常运转,能够抵抗外敌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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