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这个位置上,万事总揽枢机,稍有差错疏怠,都可能是一家人亡,一路人哭。
说他的所行所为是单一的做好事或是做恶事,都不能一言而尽。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恶人和最完美的善人一样。
而且对待此类人,也不能用志士仁人和奸贼佞幸以及后世常用的戏台上白脸黑脸大花脸的标准来评判其忠奸善恶。
因为,生活朴素僭越,道德高尚,严谨自守的道德完人,因为自负与骄傲,一样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酷吏莽夫。
而贪婪荣华富贵,喜好声色犬马的官僚,却可能因为与民同乐,想要从百姓那里多多捞取苛捐杂税,因此放水养鱼,与民休息,反倒会留下让百姓称颂不绝的勋劳功绩。
为了那些与自己生命中息息相关的人,亲人,奴才,仇敌,恩人,志士仁人,阴谋之士,也不为了这些人,甚至根本就是为了自己,自己不能倒下。
他不能不做和皇帝斗智斗勇的准备。
皇帝虽弱,却是国朝的正统,百姓心目中不可撼动的道德楷模,天生圣人。
皇帝虽然一时大权旁落,却终究有一天会亲政。
说到底,言家对于国朝与皇帝能够架空,能够得而行道,只是旁门左道。
便算是有诸葛武侯之忠诚勤勉,兢兢业业,可是因为家族出身商贾,现在又坐致敌国致富,青史之上,未免留下吕不韦之讥。
言世昭不但在望我轩中来回迤逦,静不下心神,而且多年来这种习惯已经养成。
什么打坐参禅,精心调息的功夫,儒佛混杂的理学恶俗,他一点也没有养成,他也看不上那些手握念珠,却杀人不眨眼的伪君子。
他宁可做真小人,绝不装模作样。
他不能不抗力支撑,即便是天塌下来,也得有自己来擎起来。
有时候他也知道,权势的收与放在一瞬之间。
时机成熟,便算是放了,也只是挥一挥衣袖,归田园居,成就千古挂印封金的佳话。
可如果利令智昏,逆天而行,等到舟中之人皆为敌国的时候,就算是想要干干净净,抛弃所有全身而退也绝无可能。
天道循环,因果非常,正邪逆转,阴阳倒错,历朝历代之中,便算是皇帝忽然就变成阶下囚,王朝崩塌,也并不值得奇怪,更何况自己区区一个臣子,小小一家孟国公。
少年之时,自己心事拿云,放眼望尽天下,舍我其谁。当其中年,早就收敛了这种狂妄自负,而变得谨小慎微,小心翼翼。
因为自己肩负的太多,绝不容有丝毫的闪失,哪怕是一星半点因为傲慢而带来的疏忽,也足以倾覆言家数百年来辛苦构建的基业。
他知道亡国之君落难贵族的故事,也知道那种残像不可预闻。
因此,自己绝不能,至少在自己的生前,决不允许目睹言家的楼塌败亡。
是的,没有千年横亘不衰之家,可是黯然消沉的惨象,绝不该在自己这一代由自己亲手造就。
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孙也有自己的不肖不能。
因此,只能先顾眼前再说。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不过是撞钟度日消遣的小和尚,补漏弥缝的调和者。
他也知道自己甚至无暇思考这些事,他甚至已经将自己的生命给予了这个他为之奋斗的天下,给予他努力实现自己抱负的朝廷。
至少,他对国朝和朝廷的冥冥之中的天授的使命感,比任何人都要强烈,甚至超过雄心勃勃,跃跃欲试,想要踵武历代雄主,效法开国太祖太宗的贤德皇帝。
言世昭权势过人,炙手可热,虽然他没有亲手杀过人,但是死在他的权谋诡计和闭门造车的恶政之下的人数不胜数。
他甚至知道,就算是京城最有名的张先贵,那位曾经砍过二百六十九个人的脑袋侩子手,甚至没有他杀过的人的零头多。
这就是他,他温和有礼,文质彬彬,貌若儒生,但是他内心的贪权好杀,报复心和报复yù_wàng无人可及。
他也知道,权力实在很难把握,一旦把握不好,便是船覆人亡。
他见过许多被他逼的家破人亡的政敌的凄惨衰败,惨不可闻。
这些惨象非但没有唤起他的一点点同情心,反倒激起来他绝不能蹈他们覆辙的万丈雄心。
他鄙视那些不自量力挑战自己的家伙。
他当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家伙明知不敌,偏偏还要敢和自己作对,如此蠢货,如此不识时务,真是死有余辜。
世上没有千年不变的家族,他不敢想象这种命运也将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言家雄垂百余年的豪富,已经在国朝根深蒂固,国朝的百姓臣僚,甚至皇家亲贵心目中,绝没有言家会落败的可能。
他们是千古名臣世家的典范,怎能一下子家道中落呢?
他不敢让它断送在自己的手里,如果断送,那么自己赔上的,同样是被他逼的家破人亡的那些敌人一样的身家性命。
这和祖上做生意完全是两码事。
甚至他此时开始怀疑,祖上要做吕不韦的一本万利的大生意,这样赌身家也似的抉择,以至于让整个家族的都成为赌注究竟是不是对。
祖上虽然要富贵险中求,可是那些后代子孙的命运他们有什么资格来替他们决定?
做生意赔了,不过是再重新过穷苦生活。
而今,他输不起,也赔不起。输了便是整个身家性命,赔的是言家两百年积累下来的世家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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