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孟子不能同意。
于是,辩论在告子和孟子之间展开。
告子说:天生的就叫作性。
孟子反问:天生就叫性,好比白就叫白,是吗?
告子说:正是。
孟子又问:因此,白羽的白就是白雪的白,白雪的白就是白玉的白,是吗?
告子又说:正是。
孟子再问:那么,狗性就是牛性,牛性就是人性吗?
告子怎么回答?
不知道。
从《墨子》开始,诸子讲述的辩论案,都是以对方无话可说告终。像《论语》那样如实记录的,罕见。
不过,孟子的意思却很清楚。
第一,不要抽象地谈性质。抽象地谈,羽毛、雪花和玉石,没有区别,都是白的。由此及彼,则白羽、白雪、白玉,跟白马、白羊、白狗,也没什么区别,也都是白的。那么请问,这样的性质,有意义吗?
第二,也不要谈什么“人的天性”。论天性,人与动物根本就没有区别。比如吃东西和生孩子,动物也会,也想,也能做,还不差。如果把这看作“人性”,岂非“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
所以,要么别谈人之性,要谈就谈社会性。
那么,人的社会性,有善恶吗?
孟子认为有,告子认为没有。
告子说,天生的人性就像水,东边开了口子就往东流,西边开了口子就往西流,哪有什么善恶之分?
听起来,这很有道理。
于是孟子接过了话头。
孟子说,没错,水的流动,确实无所谓是向东还是向西。但,难道也不分上下?要分的吧!水尚且要分上下,人难道就不分善恶?也要分吧!
怎么分?
水性向下,人性向善。
这同样听起来很有道理。的确,所有的水,都是往低处流的。因此,所有的人,也就都要往高处走。水,有往高处流的吗?没有。那么,人也没有不向善的。
呵呵,有问题吗?
有。
先请问:照此说来,人性本善吗?
不,向善。正如水性,就并不是“本下”,而是“向下”。人性亦然。水的特性,是趋向于低处;人的特性,是趋向于善良。这就叫“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
人性向善,才是孟子的观点。本善不是。
那么,所有人都向善吗?
是。这就叫“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人作恶?
环境和条件使然。这就好比水,如果把它堵起来,也会上山。但,你能说这就是水的本性吗?
当然不能,只能叫“其势则然也”。
同样,人性向善,只是一种可能性,并不等于一定就善。你创造和提供善的环境和条件,他就善。反之,则可能恶。也就是说,性善,只是“可以为善”。
这就要问:为什么可以为善?
因为人性当中,原本就存在着善的可能性,这就是同情心、羞耻心、恭敬心和是非心。这四样东西,是每个人都有的。孟子说——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孟子认为,这就是共同人性。由此产生的,是共同价值,即仁义礼智。其中,恻隐之心就是仁,羞恶之心就是义,恭敬之心就是礼,是非之心就是智。
所以,仁义礼智,并不是外部世界强加的,而是每个人都固有的,只不过大家没怎么注意而已。其实,只要认真想想,努力追求,则“人皆可以为尧舜”。[10]
相反,舍弃向善可能性的,就成为恶人,这就叫“求则得之,舍则失之”。[11]
这就是世人有善有恶的原因。
仁义道德的人性依据,也就在这里。
这当然是对儒学的重大贡献,也是对中华文明的重大贡献,因为把核心价值观提出来了。
现在,还有问题吗?
有。
我们要问:按照孟子的说法,人类不是没有什么天性吗?人的社会性,不是并非天生吗?那么,他为什么无须教育,就会有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心?这些人性中向善的可能性,怎么就“我固有之”而“非由外铄”?
这,岂非漏洞?
当然是。如果不堵住,儒家还是站不住脚。
那么,谁来填补漏洞?
荀子。
荀子:善能胜恶
荀子的主张,是把人性分成两半。
哪两半?
一半叫性,一半叫伪。
什么叫性?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12]
什么叫伪?可学而能,可事而成,谓之伪。[13]
也就是说,天生如此的就叫性,事在人为的就叫伪。
很清楚,性,就是人的自然属性;伪,就是人的社会属性。性和伪加起来,才相当于我们今天说的人性。这在荀子那里,就叫“性伪之分”。
这样区分,有什么意义?
解决善恶问题。
怎样解决?
恶来自性,善来自伪;性是恶的,伪是善的。
性则恶,伪则善,这确实高明。
于是我们终于知道,儒家主张的仁义道德,包括孟子主张的向善之心,是从哪里来的了。按照荀子的说法,是教育出来,熏陶出来,改造出来的。所以,善,是社会性。教育、熏陶、改造之前的性,是恶的。
这就是荀子的“性恶论”。
也就是说,荀子主张性恶,不是说人性恶,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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