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起当时为什么不把罂粟扯掉了事,而要叫人用刺刀往下挖掘。挖掘的结果叫人大感意外。三棵罂粟下是三个方方正正的木匣,里面是三个正在腐烂的人头。罂粟就从三个人头的耳朵里生出来。只要记得我们把偷罂粟种子的人杀了头,又把人头还给汪波土司,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些人被抓住之前就把种子装到了耳朵里面。汪波土司从牺牲者的头颅里得到了罂粟种子!
汪波用这种耳朵开花的方式来纪念他的英雄。
我们取消了计划中的北方之行,快马加鞭,回到了官寨。在路上,我和管家都说,这消息肯定会叫他们大吃一惊。
但是他们,特别是哥哥吃惊的程度还是超过了我们的想像。
这个聪明人从座位上跳起来,叫道:“怎么可能,死人的耳朵里开出了花!”
在此之前,他对我非常友好,换句话说,土司家的弟兄之间,从没有哪个哥哥对弟弟这么好过。但这回不一样了,他对我竖起表示轻蔑的那根指头:“你一个傻子知道什么?”接着,我的兄长又冲到管家面前,叫道:“我看你们是做了恶梦吧!”
我真有点可怜哥哥。他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他的弱点是特别怕自己偶尔表现得不够聪明。平常,他对什么事都显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那并不表明他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那是他在表现他的聪明——毫不用心也能把所有事情搞得清清楚楚,妥妥帖帖。看到哥哥痛心疾首的样子,我真愿意是自己做了一场恶梦。一下醒来,还睡在南方边界的帐篷里,那场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呢。
但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拍了拍手。
小厮索郎泽郎走进来,把手上的包袱打开。
土司太太立即用绸巾捂住了鼻子。塔娜不敢有这样的举动,恶臭在屋里四处弥漫,我听见她作呕的声音:呃,呃,呃呃。大家慢慢走到腐烂的人头跟前,哥哥想证明罂粟是有人临时插进去的,动手去扯那苗子,结果把腐烂的人头也提起来了。他抖抖苗子。土司太太惊叫了一声。大家都看到那人头裂开了。那个脑袋四分五裂,落在地上。每个人都看到,那株罂粟的根子,一直钻进了耳朵里面深深的管道,根须又从管子里伸出来,一直伸进脑浆里去了。父亲看着哥哥说:“好像不是人栽进去,而是它自己长起来的。”
哥哥伸长脖子,艰难地说:“我看也是。”
一直没有说话的门巴喇嘛开口了。称他喇嘛是因为他愿意别人这样叫他。他其实是对咒术、占卜术都颇有造诣的神巫。他问我这些头颅埋在地下时所朝的方向。我说,北方,也就是麦其土司的方向。他又问是不是埋在树下。我说是。他说是了,那边偷去了种子,还用最恶毒的咒术诅咒过麦其了。他对哥哥说:“大少爷不要那样看我,我吃麦其家的饭,受麦其家的供养,就要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土司太太说:“喇嘛你就放胆说吧。”
土司问:“他们诅咒了我们什么?”
门巴喇嘛说:“我要看了和脑袋在一起有些什么东西才知道。不知道二少爷是不是把所有东西都带回来了。”
我们当然把所有东西都带回来了。
门巴喇嘛用他上等的白芸香熏去了房里的秽气,才离开去研究那些东西。哥哥也溜出去了。土司问管家是怎么发现的。管家把过程讲得绘声绘色。当中没有少说少爷起了多么重要的作用。土司听了,先望了我母亲一眼,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眼光看着我。然后,他叹了口气,我懂得那意思是说,唉,终究还是个傻子。他口里说的却是:“明年你再到北方巡游吧。那时我给你派更多的随从。”
母亲说:“还不感谢父亲。”
我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这时,门巴喇嘛进来报告:“汪波土司诅咒了我们的罂粟。要在生长最旺盛时被鸡蛋大的冰雹所倒伏。”土司长吁了一口气:“好吧,他想跟我们作对,那就从今天开始吧。”
大家开始议事,我却坐在那里睡着了。
醒来时,都快天亮了。有人给我盖了条毯子。这时,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我对门巴喇嘛勾一勾手指。他过来了,笑着说:“少爷的眼睛又看见了什么?”
我把松巴头人给了我什么样的药物,又被我扔掉的事告诉他。他当即就大叫起来:“天哪!你把什么样的神药扔掉了,如今,谁还有功力能用风和光芒炼成药丸!”他说,“少爷呀,你一口都没有吃就扔了吗?”
我说:“不是。”
他说:“那你呕吐了,感到有虫子想从肚子里出来吗?”
管家说:“不是虫子,少爷说是鱼。”
喇嘛跌足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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