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红孩儿,他们议事的时候,对方也在旁听,只是没有现身参与争论罢了。
崔克礼皱眉道:“仙凡一体,可不能仙凡不分!事实上,本官从来都不认为,凡间的事,应该由仙人来掺和、决定。既然仙人不管兴云布雨,造福苍生,那么凡间事就该凡人做,仙人只管逍遥仙界就是。每逢乱世,仙廷插手大争之局算怎么回事?仙凡一体,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事,这天下本就不该有什么天意,有民意就足够了!”
红孩儿笑道:“这事你跟我说没用,现在就是这么个局势,你还想改变不成?”
崔克礼沉眉敛目,正色道:“说到底,这是道门的局势,不是我儒门的!甚至,不是天下百姓的!”
红孩儿没有再说话,似乎陷入了思索。
末了,崔克礼起身之前,对上官倾城跟刘大正说道:“还请两位将军,做好征战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自然。”刘大正道,“无论平卢军是否出战,这都是必要的。”
离开王府之后,崔克礼没有回官衙,也没有回府邸,还是来到了城东一座书院。
这书院是崔克礼进言,李晔批准后所建,比之私塾它规模更大,现在已有学子三千,比之太学院它收受的弟子来源更广,官宦公子与平民子弟都有。
按照书院课程安排,每隔五日,都有崔克礼授课的时间,无论他政事如何繁忙,到了时间都会准时过来。
崔克礼授课的屋子只有三十张书案,但来听课的却有数百人。不仅是屋子外的走廊,院子都挤得满满当当,连院墙上都爬满了弟子。这对向来重礼得儒家学子而言,显得很是不同寻常。
好在崔克礼有文师修为,倒是不用担心有人听不到他的话。
授课完,崔克礼离开书院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
书院外站着一名书生。
夕阳将他的影子在街道上拉得很长。
“师兄,扬州文会,先生其他三贤一起,点评天下儒士,再定八杰七十二俊彦榜单,你当真不去了?”张仲生拱手问道,眉宇间不无气愤之色。
他本已离开平卢,只是如今已经临近六月,早先答应去扬州的崔克礼,突然说不准备南下了,他这才忿然前来询问。
崔克礼摇摇头:“中原局势变幻,平卢政事繁杂,为兄实在是脱不开身。”
张仲生闻言,眼中气愤之色更浓,以至于声音都陡然大了几分:“师兄身为儒家弟子,当知此番文会,是儒门盛事!以师兄之才,经过这些年的沉淀,未必不能位列八杰榜单。到时候名传天下,为天下读书人敬重,为后世士子传颂,难道不比区区俗务重要?!”
崔克礼默然。他很清楚,若是他不去扬州,别说位列八杰,可能连七十二俊彦的身份都将不复存在。
扬州是淮南节度使治州所在,如今的淮南节度使高骈,已经威服淮南多半藩镇,为天下有数的诸侯,成大业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儒门在扬州召开文会,品评天下士子,未尝没有笼络人才为高骈所用的意思。
也就是说,儒门最后选择的诸侯,是淮南高骈。
崔克礼没有直接回答张仲生的问题,他转身看向书院的匾额,问张仲生:“你可知,为兄为何要办这座书院?”
张仲生没想到对方忽然说起这茬,微微错愕,也觉得好奇:“为何?”
沐浴在夕阳光辉中的崔克礼,眼中有了某种异样的光彩,“世人皆说,儒门士子,乱世无用,盛世无德。每逢乱世,兵家大显,士子不谙战阵,只能为兵家处理首尾,地位卑微;每逢盛世,士子跻身朝堂,却忙着打压兵家,争权夺利,或者谄媚于上,或者求虚名于青史。”
“所以天下志士都笑话儒门,说自百家争鸣后,儒门是变得最为面目全非的,简直数典忘祖。之前的民贵君轻舍身取义,变成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连‘君权神授’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
他转身过身,看着张仲生:“扬州文会,说到底,不过是一场清谈。就算所谓八杰七十二俊彦,能被赐予本门圣器,使得文章教化之力大增,可以让更多人‘忠君’,可在我崔克礼眼中,这并不比能解决一村百姓秋收难题的政令重要!”
张仲生沉下脸来:“师兄是这么认为的?”
他明显不同意对方的论断。
崔克礼没有跟张仲生争论,复又抬头看向书院匾额,徐徐道:“诸侯都认为,乱世不必用儒门士子,因为懂得沙场之道,懂得耕战更重要。等到天下太平,再用士子治国治学即可。所以百家争鸣的时代,我们儒家并无多大建树,直到汉武帝时,才开始真正大显于天下。”
“然而士子乱世不上战场,盛世不至边关,没有看过大漠喋血,没有见过乱世白骨,他们就会忘了天下为什么要大治,书生为什么要跻身朝堂!”
“我要的儒门士子,不是这样的儒门士子。我的要的读书人,是乱世有作为,盛世更有作为,既能平定天下,也能治理天下的读书人!有这样的读书人在,乱世能平,盛世可治,天下事,才能真正让天下理!”
“如此,天下百姓,才不会因为对时局失望,不会因为被艰苦生活压垮,或者因为未受教化,心智愚昧,去烧香拜佛,求仙人庇佑!”
“这天下若是真的盛世,寺庙道观就不该有香火,仙人就不必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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