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对蒙毅是又恨又怕,虽有心报复,却无奈蒙氏家族一直受到嬴政的高度信任,这个赵高简直是个人精,后来不但不敢对蒙毅向大王进谗言,反而时常违心的在嬴政面前说他的好话。
话说回来,如果赵高死在嬴政前面,说不定是个寻常宦官,还不至于酿成帝国之大乱,然而生活没有假设,如果可以假设,那生活又是何等模样呢?话说这赵高政治嗅觉一等一的灵,见嬴政大限快到了,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真是一点儿也没错,对于始皇帝身后的安排,赵高可能比任何人都上心,因为他可能比任何人都更加急于知道嬴政的身后安排,事关他的生死,他如何能不急呢?
如果公子扶苏被立为太子继承皇位,那么蒙氏一族必获重用,那蒙毅必定要旧账新算,赵高必死无疑,如果他的学生胡亥被立为太子,以胡亥对他赵高的信赖和倚重,则他的性命不但无虞,而且说不定还富贵百倍于今日呢!
赵高披衣出望,天犹未亮,夜漫漫以悠悠兮,何此夕之恒长?他的命运是大喜还是大悲,全在于嬴政的后事安排,可是嬴政对于他的后事始终秘而不宣,韦莫如深,赵高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借句说书人的口头禅聊以自嘲:欲知后事如何,下回自有分解。
沙丘乃是一座古老的行宫,年久失修,荒凉寥落,杂草丛生,园林凄凄,环绕行宫的小河犹在,曲折呜咽,犹如一个怨妇,而在这破败的宁静之中,总仿佛潜伏着什么,让人莫名的不寒而栗。
嬴政已经昏睡了几天,有道是英雄也怕病来磨,短短数日,颧骨已经突出,迷迷糊糊的时间比清醒的多,当他再次从噩梦中苏醒过来,举目四望,满脸迷茫,问一旁值守的宦官道:“这是何处?”“回陛下,这里是沙丘行宫!”宦官恭敬的答道。
嬴政“呃”了一声,他对赵国的历史非常熟悉,沙丘行宫,是赵武灵王的行宫,想当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一世英雄,最后却被自己的大臣们困在这行宫之中,足足困了三个月,直到活活饿死,而此时此刻,我嬴政恰巧也困在这个行宫,说不定他所躺的屋子正是当年赵武灵王死去的屋子,一念至此,嬴政居然泪流满面,喟然叹道:“莫非天意?”
现在,千古一帝嬴政不得不承认,他是终究挺不过这一关了,纵然贵为天子,终究是有大去之日,在这残破的卧榻之上,他陷入了深深的、全所未有的孤独,这一生,从邯郸到咸阳,从生如草芥的弃儿到锦衣玉食的帝王,无所不能,然而最终无力跨越人神之间的鸿沟,燕燕于飞的少女也会在岁月中脱水变老,凋残逝去,美丽的事物如此,伟大的人物同样如此,帝王的尊贵最终也将消解为粒粒尘埃的卑微。
嬴政确认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得不要赶紧交代后事,于是唤来赵高,吩咐拟写诏书,赐给正在上郡监军的扶苏,道:“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意思是将军权交与蒙恬,回咸阳主持葬礼,嬴政是口诉,而赵高执笔,听到这里,赵高已是背脊冷汗淋漓,与丧,就是主丧,不问可知,扶苏就是嬴政心目中的接班人,短短的几个字,定下了嬴政的后事,同时也断送了赵高存活的希望。
赵高一边机械的记录着嬴政的语言,一边因为自身的恐惧而潸然泪下,诏书写罢,嬴政又亲自过目了一遍,命赵高盖上玉玺,将诏书封存,赵高不住的发抖,麻木的完成着嬴政的要求,如果这诏书扶苏收到,那么他赵高彻底死定了,这时,嬴政却突然翻了个身,轻轻补了一句:“诏书暂存,不发!”说完,又自言自语道:“不知蒙毅可到了雍城?”
可想而知,嬴政还存一丝求生的希望,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蒙毅祈求上苍、老祖宗保佑上面,他这时候宁愿真的相信,一旦蒙毅到达雍城,祭过故土山川,那他或许就可以逃过一劫。
嬴政见诏书以准备停当,犹如孩童般的沉沉睡去,赵高见嬴政睡去,藏起诏书准备离去,嬴政却突然惊醒过来,一把抓住赵高,赵高本来还在颤栗,这时更是魂飞魄散,勉强僵硬的转身回头,见嬴政双目大睁,嘴角颤动,好像在说着什么,赵高不得已弯下腰,将耳朵凑到嬴政嘴边,只听到蚊子般微弱的声音:“召丞相,发,发诏书!”
其实赵高听的清清楚楚,他假装再次俯身倾听,赵高想不明白,在嬴政这一打盹的时间内,究竟梦见了什么,怎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发诏书了,这个看似简单的口谕,对他赵高是百害而无一利,这个对赵高来说要命的诏书能发吗?于是,赵高拿定主意,准备赌上一把,也许嬴政是回光返照,支撑不了多久了,他假意摆出一副十分困惑的样子,问道:“陛下说什么?微臣听不分明?”
嬴政努力着,想再重复一边,却是再也有心无力,吐出来的只是气若游丝的轻喘,赵高心中大喜,但表面上却显得很是尽职,不停的催问道:“陛下,陛下,有何口谕?”嬴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吃力的抬起手臂,将手指往门外,手指定格在那里,停顿了一下,慢慢垂下,双眼缓缓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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