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再问他。他挥了挥手,黑暗中跑过来一匹黑色的马。马的皮毛很亮,月光贴在上面反射出一种奇特的灰色。他跳上马,伸出手对我说,上来吧,我和你一块走。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星光落满了他的肩膀。我骑在马的后面,手扶着他的腰,脸紧紧地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我问他,你知道哪里有游魂?他摇了摇头说,有精灵的地方就会有游魂。我告诉他那个拒绝我收买的游魂的故事。他听了以后,很久很久没有说话。我仿佛听到风中有哽咽的声音。从前面飘来的细小的水珠,落到我的脸上,滑进我的口里,咸咸的,涩涩的。
以后的每个晚上,他都会在那里等我。看到我来他会朝我笑,然后把我拉上他的马。我总伏在他的背上,听风在耳边低唱。他总喜欢把他的剑放在前面,从来不让我去碰那把剑。他说剑上有太重的血腥味。
在一整夜的狂奔中,那匹马被战争时设下的障碍绊倒了。我和他一起掉进了正前方的陷阱。那是一个漆黑而又狭小的地方,我没有办法在那里展开我的扫把。我们被困了。
母亲送我的发夹发着光,我透过那微弱的光看到了他坚定的脸。他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出路的。我看到他在地上摸索,然后摸到四周的墙。他捡起了一块石头朝四周的墙砸去,顿时火花四溅,像满天的繁星。我说,你这是干吗?他说,我要砸开一块地方让你能飞出去。我说,可是那需要很长的时间。他顿了顿说,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在石头碰撞出来的火花的映照下,他一下一下狠狠地砸着。巨大的反击力让他的手发抖,好几次手中的石头掉到了地上。他背上的汗水透过黑色的衣服渗了出来,迅速地滑落。我用袖子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说,休息一会儿吧。他又朝着我微笑,露出了他洁白的牙齿。他说,你不觉得这火花很漂亮吗?
我看到了他的手上开始流血,那块握在手上的石头慢慢地被染红。我的泪水滑出了眼眶,我说,你为什么要帮我?他的眼神又流出了忧郁。他说,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在经过两个日夜的敲打后,他终于给我腾出了一个可以展开扫把的地方。他说,你走吧。我努力地控制住泪水说,我出去,马上叫人来救你。他笑着点了点头。
我到达宫殿门口的时候,看到父亲和母亲站在那里焦急地等待。泪水浸湿了母亲湛蓝的眼眸,父亲的头上又隐隐多了几根白发。母亲抱着我说,孩子,你到底去了哪里?我告诉了母亲我的遭遇,然后求父亲马上派人去救他,那个在我梦中出现的骑士。父亲点了点头说,救出来以后你让他来见我,我要好好地谢他,汤罗国的珠宝任他索要。
我重新到那个陷阱的时候,我看到他晕过去了。父亲派来的士兵将他拉了上来,送到了我的宫殿里。我从瀑布下接来最干净的水为他擦拭了脸和双手。他的手已经伤痕累累,像我如丝如麻的心。我守在他的床边,静静地等他醒来。
他睁开眼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里散发出快乐。我说,你好好养伤,好了以后我的父亲要见你,他要好好谢谢你。他的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我说,你不想见我的父亲吗?他摇摇头说,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的脸微微一红,扭过头去。
三天后他说他可以去见我的父亲了。在他走进父亲的宫殿之前,他又一次凝视着我说,你知道吗?我是真的爱你。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忧郁又一次充满了他的眼神。我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他拜见了我的父亲。父亲坐在宝座上轻声地说,你走到我的跟前来吧。他慢慢地走了上去,当他走到我父亲跟前的时候,他突然拔出了他的剑。
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根拐杖。现在这根拐杖正朝父亲的胸口刺去。父亲灵活地避开了,然后我看到了一把剑从他的背后穿了出来,闪着寒光。血一滴一滴从剑尖流了下来。
父亲淡淡地说,你不该带着你父亲的权杖一块来,你不知道精灵国国王的权杖是互相排斥的,在你到宫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谁?我大声地朝父亲喊道。
他就是西蒙国的王子莫风。
我惊呼道,莫风。我终于把这个名字喊出了口,这个我在梦中喊了无穷遍的名字,这个喊完以后他就会离开的名字。尽管我是那样小心翼翼地逃避着,但最终还是喊出了口。
父亲接着说,莫风,你接近我的孩子就是想见到我,然后刺杀我,对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奋力呼喊。父亲的话深深刺痛了我的心,难道他真的骗了我?
莫风抬起了他的头,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他说,最开始是这样的,但后来……莫风停了停,接着说,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吗?你知道吗?我是真的爱你。这一切也许都是假的,但我爱你,却是真的。
带走我的灵魂吧,我的女神。
我收买了莫风的灵魂,这是第五百个游魂。我变成了永生的女神。我拥有了母亲一样蓝宝石般湛蓝的眼睛。
我流泪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从那湛蓝的眼睛里流出来的泪水,一个女神流出来的泪水也会是咸咸的、苦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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