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城市,朋友很少,可能是我性格的原因吧。
我习惯了在深夜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我甚至渴望遇到坏人。和坏人相比,我缺少的是胆量,是强大的胆量。今天晚上,我沿着交大西门外面那条路一直往南走,走过大柳树南站的站牌,走过残留于记忆中的铁轨,走过不复往日盛况的“歌缘ktv”,走过曾在门前撒尿的免费公厕,走过改头换面的马兰拉面馆,走过1998年世界杯时收容你我的一亩地烧烤屋……最后,我走到高架桥上,茫然四顾,最终不得不把手伸进七月底的热风中,截获一辆夜行夏利,让它拉我去北京西站,让它拉我去中土大厦,让它拉我,回所谓的家。
很多东西都已经不存在了,我是说,靠近学校的那一侧,正在修路,铁轨早已变作通途,免费公厕的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马兰拉面易容成了“舒畅拉面”,“一亩地”遍寻不见。来自全国各地的民工们在深夜的街头挥汗如雨地工作着,四周却出奇的安静。我并未听到来自国产轧路机的巨大轰鸣声——我不喜欢汪峰,可我喜欢那首《晚安,北京》——晚安,所有未眠的人们。
读书那几年,我一直撒谎,一直把自己的生日说成是十二月二十四号,这样一来,我就总能在平安夜收到来自兄弟们的祝贺,我就总能,以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逃避孤单。其实我从来没有故意撒谎,“生于十二月二十四日”仿佛是一句脱口而出的肺腑之言,又或者是某种预言。
大二下学期,我迷上了对面宿舍楼的一个女孩儿。她个子很高,头发很长,眼大大的,脸圆圆的,应该是那种不爱说话的女孩儿——没错,是“应该”——我不知道她叫什么,我不知道她在什么系,我不知道她上几年级,我不知道她来自何方,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用一个愚蠢的巧遇与她邂逅,抑或用无与伦比的勇敢从一堆假想的流氓中成功解救她,再么就是希望她在一个固定的位置驻足一番,好满足我那孤寂的双眼和干涩的内心,我想看见她,不管她知不知道我是谁、在什么系、上几年级、来自何方。我是一个暗恋大王,暗恋让我满怀希望。可谁都知道,这样的希望,总是很快破灭,没多久,我就再也寻觅不到她的身影了,无论是在自习室、图书馆、餐厅,还是在去往东西南北的路上。她就这样消失不见,我的眼神随之黯淡,谁把她给带走了?她去了什么地方?她去了世外仙山?她去了蓬莱仙境?……我该庆幸她的失踪吧。多年以后,我彻底明白,只有稍纵即逝的东西才能化身为求之不得的永恒。
前两天北京下了经年不遇的暴雨,号称二十三年之最。万体在qq上问我:有咱们毕业那年那场雨大吗?没有吧,我说,或许只是雨下得时间长了一些而已。如无意外,那场毕业之雨将成为我今生记忆中最深刻的雨,雨把一切都冲乱了、冲垮了,也把一切都冲洗得分外鲜明。奔跑的影子、凌乱的心事、欲盖弥彰的沉默不语。万体一拳将门砸烂,停泊在雨夜里的汽车发出惊声尖叫。很多人不知去了哪里,很多人开始四处寻找,等到迎面碰上的那一刻,都看到了对方发红的双眼。
那一夜,铁蛋趴在床下呕吐不止,洗脸盆里溢满残羹热炙,我躺在上铺心花怒放,心想你小子原来也有今日;那一夜,万体在脸盆中发现他人内裤,耷拉着脸质问这到底是谁的错误,我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早已是一塌糊涂;那一夜,小红稳坐在电脑前独自游戏,浑不知我失眠失得七荤八素,我差点儿抓起擦脚布迎面掷去;那一夜,宋毛驴又在考试前奔赴教室挑灯夜战,不到东方破晓绝不回屋睡觉,可怜我躺在床上苦苦等待,谁让我神经质到了不等大家都安静都归位都入睡便无法安眠的程度?
那一夜?
我们都是好孩子,我们都是坏孩子。我可能爱过你,也可能恨过你。你还记得我写给你的信吗?你还记得我们的信箱号吗?
在昌平,在军训完结的典礼上,在人群中,我像个傻子一样哭了。我泪流满面。我莫名其妙。
我从图书馆里偷了很多书,我从小书店里偷了很多书。我被抓住过,然后他们放了我。他们把我的名字和学校的名字记在白纸上,他们把那张记下了名字的纸锁在抽屉里。
我是一个贼。
贼是坏人。
我是坏人。
我不是好孩子,也不是坏孩子。
我是坏人。
今天晚上回到家后,照例失眠,我吞下一粒红枣安神胶囊,然后看碟。我特意挑出一张名叫《欧洲布丁》的电影来看,那是一部法国版的类似于《六人行》的青春喜剧,讲述发生在几个同居一屋的留学生身上的成长故事,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一年,他们共同经历快乐、混乱、误解、迷惘、相知,直至最后的人去屋空四散天涯……最后的最后,终于在高尚写字楼找到了体面工作的男主角突然解开领带跑出办公室跑出大楼,伸展双臂,一路狂奔,在他脸上,露出了婴孩般的笑容。
他那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就像是一只鸟,一只飞鸟,不管不顾振动双翅,向前飞去。那影子让我更加清醒,那影子让我彻夜不眠——飞鸟的影子,电影的影子,影子的影子,我的影子——就是那样,影子飞了,悄无声息,一去不回。
我有了力量,有了胆量,我读懂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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