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实又把眼光看上于雪,用怨恨和责怪的口气说:“你呀,也该注意自己了,很快就四十岁了,虽然你一个人在广州这十几年做出了一些成绩,我没有资格来说你,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你,做人做事还是要实在本分为好,有为人忠厚朴实对你好的趁早找一个吧,别眼光太高,要看到自己的缺点和不足,那些有钱的条件好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的人都是靠不住的。自从离婚后你的性格脾气为人处世全变了,变得我在外面看到你都不认识你了,变得在家里你目空一切、冷若冰霜,变得骄傲自满、自高自大,变得在外面见谁都是你的亲人,你笑容满面、无话不谈,你和蔼近人、态度可亲,你累不累?一个人的生活态度和精神状态是回家后才体现出来的,而不是人在家里魂在外面。”张诚实停了停,叹了一口气,又说,“从明天开始,于佳的生活和学习你就自己负责了,我带了他九年多,现在交给你,你一定要尽好一个母亲的责任,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了。我从明天开始要养病了,不会做任何事情了。”
在于雪的记忆里,父亲从来就没有对自己说过这些,她心里想着:今天父亲是怎么了?她想不到父亲为什么今天突然说这些。她感到愧意地说:“我还是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张诚实摇摇头,说:“不用,明天早上我自己先过去检查一下,在前面那附二医院,如果有什么事我会打电话给你。”说完站起来走回了自己的住房。
早上七点,张诚实起来了,他穿着那套从雍那带过来的一直舍不得穿的西装,换了那双来广州时在县城买的擦得锃亮的三接头皮鞋。他知道于敏兰是九点钟的火车,刚好和于佳一同出门,看到于雪还没起来,他摇摇头走进厨房,开始做最后一次早餐。
七点半,看着于佳和老伴儿于敏兰吃完了早餐,他帮于敏兰提着一个旅行袋,三个人一同走出门。在穗园花园小区门口,张诚实把于敏兰送上了去火车站的公交车,看着公交车在眼前消失,他才拉着于佳往八百米远的学校走去。
在学校大门口,张诚实弯下腰告诉于佳,说:“姥爷以后再也不会送你了,也不会过来接你了,早上起来你就敲妈妈的门叫她为你做早餐,以后一定要听妈妈的话……”
看着走进了学校大门,蹲在地上的张诚实再也无法忍住了,两行滚烫的浊泪顺着那苍老消瘦的脸颊流了下来。他用手擦拭去脸上的泪,慢慢地站了起来,朝前面五百米远的附二医院走去。
九点半的时候,于雪像平时一样醒了过来,突然想起昨天父亲的交代和母亲今天一早要走,她赶紧爬了起来,跑外面一看,一个人也没有了,她知道他们一早就走了。靠在沙发上的于雪坐了一会儿,觉得无所事事,不如去上班,便拿起包下楼开车去了美容中心。
下午五点,于雪在美容中心与客人闲聊的时候,接到了王艳的电话,王艳开心地问于雪,说:“你爸有什么好事让我爸来广州?我打了几次电话让我爸来他都不肯来,我爸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在火车上了。”
放下电话的于雪感到奇怪,想起父亲说早上去医院检查,现在应该回家了吧,于雪匆匆走出美容中心,开车回到了家里。家里客厅没人,她走到里面推开父亲住的房门,看到父亲的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于雪站在父亲这一个人住了八年的房间里,明显闻到一种由烟味和药味还有酒味混杂一起的难闻味道,于雪突然想起近些年来自己一次也没进来过。
见父亲不在,于雪拨通了父亲张诚实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医院的一个女护士,对方说机主早上办好了住院手续,中午在病房忍不住病痛的折磨吃了大量私自带来的安眠药,现在正在抢救,请马上通知家属。
于雪一听如当头一棒,忙问什么病,对方告诉他说是胃癌晚期。
于雪赶到医院时,在停尸房见到的是一具还没有完全冰凉的尸体,站在父亲的遗体前,无比羞愧和懊悔的于雪欲哭无泪悔恨难当。她的心苦痛无比,不是因为父亲的离去,而是内心在接受人性和良知无情而猛烈的鞭挞和叩问。
张诚实走了,带着遗憾和怨愤走了。这个忍辱负重被家庭和婚姻囚禁压抑了几十年的老人走了,这个与世无争嫉恶如仇一生艰辛正直善良的老人走了,这个为了家庭责任和个人名誉把一生的苦痛积压于心不得不长期靠酒精发泄的男人走了。
第二天下午,于雪带着儿子于佳和王艳在火车站接到了刚下火车的王伟国,四个人赶到了殡仪馆,于雪要带远道而来的王伟国和儿子于佳向父亲做最后的告别仪式。四个人的追悼告别仪式在低沉悲痛的哀乐声中开始了,张诚实身上是昨天早上他自己亲手穿上的那套西装,化妆过的脸和梳理过的头发如同他睡过去了一样。
王伟国盘腿坐在张诚实身边,颤抖着点燃了两支香烟,一支夹在张诚实僵硬的手上,一支自己抽着,对着半闭着眼睛的张诚实,说:“你给我电话我就知道你有事了,想赶过来和你好好聊聊,还是没赶上。我进工矿认识你,今年五十三年了,我们脸都没有红过一次真诚相待地走过了五十三年,在工矿一起四十年,唯有你不嫌弃我家里穷把我当亲人当兄弟。你知道我家里的贫困,我知道你心里的苦痛,你把所有的憋屈和苦闷用酒死死地压制在你的心里,不让任何人知道。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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